蘇樸不由自主地蹙眉。
對方還是保持禮貌,但嘴裡吐出來的言語卻不那麼友好:“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自我介紹我想就不必了,你既然認識他就必然知道我的名字,對吧,蘇樸?”
嗓音溫柔得叫人淪陷又帶著一絲病氣,仿佛被無數怪物占據的沼澤,讓人不寒而栗。
“你想說什麼?”蘇樸直視對方的瞳孔,口齒伶俐,語氣平靜,“俞小沫。”
“不不不,我隻想認識一下楚子真新交的朋友,畢竟他這麼優秀,來巴結他的蒼蠅可不少呢?”
蘇樸依然看著他,嘴角一彎:“沒想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被這樣擺了一道,俞小沫也沒有絲毫慍色,反而笑得很開心:“早就聽聞蘇小學弟心高氣傲,今日初識還能一睹笑顏,沒想到啊,我竟還挺特彆的。”
蘇樸笑容依舊:“是啊,特彆的……惡心。”
俞小沫笑得更開心了:“謝謝你的評價,彼此彼此。”
三言兩語下來,蘇樸就知道眼前這個令人作嘔的家夥是故意來氣人的,就隻當空氣不再理會。
俞小沫倒是一臉笑意,遙遙看著跑道。
“這天氣還挺熱的,可彆熱壞了腦子。”
他的指甲輕敲了敲瓶蓋,隨後揚長而去。
蘇樸依然坐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垂眸看了眼手邊的礦泉水瓶。水汽已經凝結成幾粒珍珠,隨著重力加速度成股流下,剛好洇濕了大理石地。
手機一震,來自於一位即將上陣的少年。
楚子真的語音從手機裡傳來,嗓音低沉,像被烈日風雨過境的沙礫,卻不自覺得讓人安心
“看我。”
蘇樸嘴角一彎,輕輕搖了搖頭。
抬頭一看,楚子真站在第五跑道上,神情自若。
“砰!”
運動員一個個如離弦之箭飛離起點。
楚子真沒有著急衝在前列。
他作為水城中學的“劉翔”,總能在賽場裡笑到最後。
在一千五百米的比賽裡,選手不僅要麵臨體能的巨大考驗,合理的戰術更是取得勝利的關鍵。
通常情況下,在這種程度的距離,維持在隊列第二第三就正合適。
整個賽場沸騰起來,加油助威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觀眾的眼裡,這些朝著陽光奔跑的少年,帶起的風仿佛能吹起整個世界。
同少年奔跑的還有那易碎的時光。
秋初的烈陽還是那麼耀眼,楚子真跑到跑道另一頭時,就已經把其餘人甩在了大老遠。
蘇樸手搭涼棚,隻看到一個飛揚跋扈的剪影。
楚子真一路暢通,甚至還在直道的時候逐漸加速。路過高二十八班的時候,熱血沸騰的加油聲排山倒海。
蘇樸看著飛揚的少年,突然來了興致,從看台一路小跑下去,趴在彎道的隔離帶上,朝著眼前的鮮衣怒馬大聲呼喊。
“楚子真,給我拿個第一!”
周圍人頭來詫異的目光,蘇樸都視而不見。
彆人眼裡的他,隻有肅清和冷漠,可是他自己眼裡的他,是盛放在高原的藏紅花。
這一瞬間,少年表麵的冰冷早已苟延殘喘,被眼前的赤城與張揚融化得一覽無餘。
楚子真跑到他跟前的時候,還朝他比了個“V”。
少年的自信最動人心,周遭瞬間尖叫連連。
他眼睜睜地超過了上一輪跑在最後的幾個少年,成為這個操場最閃耀的星辰。
風揚起來,帶著秋草的清新味道。騎士的身影圍困了輕吻芳草的空氣,捆縛住了眼前的秋光,造次了一個隻需要一個一千五百米的國度。
占領終點的少年嘴角上揚,鮮花和掌聲將他的肉.身浸透淋濕。
楚子真,在他的十七歲,用一篇傳頌的悼詞,在無數人心裡銘刻了心動的墓誌銘。
而其中,另一位少年就站在終點旁,心中兵荒馬亂,自己卻渾然不知。
蘇樸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就上前扶住楚子真的肩膀。
汗濕的觸感從掌心蔓延到手腕,平時蘇樸對這種又濕又黏的東西連看都不看一眼,今天卻緊緊抓住對方,連鬆開的餘地都沒有。
“累嗎?”
楚子真在原地大口喘氣,將方才運動狀態的呼吸調整到正常。
蘇樸以為對方沒聽到,就隻是講他扶到看台。
風掠過手掌,汗水蒸發帶走的熱量攻略了頭頂的驕陽,隻高築了殘存的清涼。
他抬起頭,又看見俞小沫站在看台旁邊,眼神淩厲,手裡攥著拳,臉上一點笑意都消逝不見。
把身邊人扶到看台,他就已經忘記了方才藏在湖麵下的暗流。
“不累。”楚子真拿過一旁的礦泉水瓶,仰頭喝了一口。
另外半句被他藏了起來,前提是你要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