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望之開始頻繁出入周宅,令旁人心生豔羨。他可以進入我的書房,翻看我父親的手稿和我的研究資料。運氣好的話,他還能看見一兩塊字跡清晰的甲骨。
他慷慨解囊,資助我的研究。我曾拒絕過他的資助,他卻說:“周伯父救過我,我幫助你是理所當然的。”
見他一臉誠懇,我也不忍再拒絕。於是我花大半個月時間偷偷裝訂了一本小冊子,裡麵是最新編譯的甲骨文。等到和呂望之約定飲茶的日子,我將冊子拿出來給他,以感謝他的資助。
“裡麵有你的名字。”我幫他翻到第三頁,左側寫著“呂望之”三字的甲骨文形態,右側寫著“林浚生”三字的甲骨文形態。
呂望之凝看著冊子,忽然一動不動。我未過多在意,自顧自地說:“我不知道你的美國朋友叫什麼,所以沒有編寫他的姓名,今日將要見他,希望他不要介意。”
他垂著頭,緊緊盯著手中的冊子,悶聲問:“你這陣子都在忙這個?”
我點點頭,正想往外走,呂望之忽地拽住我,像下定某種決心般地說:“今天不去喝茶了,我朋友在從上海來南京的路上耽擱了。”
日子過得很快,院裡已經滿地落葉。靜下來時,世界真如一片死寂,聽不到一點蟲鳴,肅殺的冬日悄然來了。房中點上了炭火,我剛送走呂望之,為自己泡了一杯紅茶,馬君洋掀開門簾,麵色沉重地走進來說:“晏兮,外麵來了幾個日本人。”
我端著瓷杯的手一顫,茶水灑落手腕,將皮膚燙出幾粒紅疹。街上的日本士兵越來越多,城內氣氛壓抑,我有不好的預感。
來訪的是三個日本男人,領頭的名叫藤野一郎,手提一個黑箱子,裡麵裝滿了現金。他們想和呂望之一樣資助我,條件是我必須告訴他們收購甲骨的途徑。
我當場回絕,並請門房客客氣氣地將他們請出去。藤野一郎退回門口,不甘心地站了一會兒說:“可能是我開的條件不合你的心意,三日後晚六點,誠邀周小姐去空山茶館,我們再談談。”
他身旁站著兩名身穿日本軍裝的男人,這場鴻門宴容不得我拒絕。
呂望之很快知曉,冒著夜色匆匆趕來。我與他站在院落裡,望著梧桐光禿的枝丫,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你彆怕,藤野一郎我認識,以前和他有過生意往來。三日後我陪你去空山茶館。”
我凝望著我和他的影子,如兩條長長的黑色綢帶,糾纏著延伸到黑暗裡。呂望之以為我心情欠佳,低下頭來看我,問:“你怎麼了?”
我對上他如水的目光,好似河邊嬉鬨的孩童,被瀲灩的波光吸引,一下便跌了進去。我咬咬嘴唇,鼓足勇氣撲到他的懷中。呂望之僅遲疑數秒,立刻回抱住我,緊接著便聽見我甕聲甕氣地說:“謝謝你。”
他雙臂微微收緊,問:“怎麼謝?”
我心臟狂跳,不知從何而來一股勇氣,令我踮起腳,嘴唇輕輕貼上他的臉頰。觸碰到臉頰的那一瞬間,理智忽然歸位,我觸電般地縮回身子,頂著紅紅的臉頰不敢看他。
呂望之垂下頭來低聲笑,他的目光籠著我,像今夜遙遠清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