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屍圍站。
餘州和嚴錚打頭出門,林承歡咬咬牙,也跟著跨出去,不一會兒,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地來到月台。
頭頂亮著一盞白熾燈,幾米開外的周圍是黑漆漆的濃霧,包裹著除了站台以外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
誰也不知這黑暗裡會不會突然跳出些什麼,眾人胳膊挨著胳膊,身子擠著身子,鼓囊囊地堆在玻璃安全門邊,準備隨時閃上車。
嚴錚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發皺的紙巾,揉成團,抬手拋入黑霧中。沒過多久,細微的“滋滋”聲響起,他道:“這黑霧真的有問題,看來他們沒說謊。”
餘州輕輕地“嗯”了一聲,換了個方向,繼續探索。
明明整個地鐵站很大,但有了這濃霧,得以活動的地方便隻剩了被白熾燈照亮的一隅,寥寥寸地,甚至用不著下車就能看清。
見他們已經繞了三圈,林承歡不耐道:“喂,看完了沒有?已經過去好幾分鐘了,再磨蹭下去,地鐵開了就不等你們了!”
嚴錚聞言,嗤笑一聲:“不過來幫忙就算了,淨知道嗶嗶。”
林承歡氣得胸膛起伏:“……你!”
說歸說,但他們確實已經把站台走遍了,也確實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嚴錚走到餘州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你有什麼想法沒?”
餘州的眉頭蹙著,似乎有什麼東西沒想明白,他道:“再看看吧,我總感覺我們漏掉了某個地方。”
可地方就這麼點大,能漏掉什麼?
再繞一圈仍是一無所獲,餘州不禁有些氣餒。難道真的是他想錯了?
或許這個站台真就隻是擺設,所有玄機都藏在車上,隻不過還沒有被完全發現。
抿了抿唇,餘州道:“先回車上吧。”
和嚴錚並肩往回走,視線掃過某處時,餘州的目光倏地晃了晃,“不對,是車頂!”
他喝道:“所有人快讓開!”
可惜晚了。
早在他反映過來之前,籠罩在車頂的一片黑色便悄悄流瀉而下,像黑泥,又像融化了的黑膠,無聲無息地沒過眾人腿間,逐寸往前蔓延。
有人想往車廂裡鑽,卻發現雙腿竟然拔不動,仿佛深陷泥沼,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好在這黑色並不是那能將物體一秒化為齏粉的黑霧,它溫吞地、緩慢地往上爬,像是一灘會吞噬的棉花,軟軟的,暗藏未知的殺機。
那黑色很快侵蝕了光芒,如地毯般鋪滿整個站台。餘州盯著那爭先恐後往腿上爬的黑色,倏然道:“這裡麵好像有東西。”
嚴錚道:“你說哪裡麵?”
餘州道:“黑色裡麵。一粒一粒的,好像是沙子。”
雖然挺可怕的,但這黑色畢竟不是什麼鮮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怪物,嚴錚覺得自己還行,便幫著餘州感受。
他覺得自己像是坐在按摩椅上,那不斷向上湧的黑色是按摩椅表麵的皮墊,而餘州形容的沙子似的東西則是裡麵的鋼球,上下遊移,翻轉震動,甚至還帶來了點輕微的刺痛感……為什麼會有刺痛感?
嚴錚鬥膽彎腰看,才剛湊上去便嚇得汗毛倒豎——
陷在黑色之中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沙子,而是一顆顆光溜溜的眼珠!那些眼珠像是才被挖出不久,粘連著血跡,網絡狀的毛細血管彙集到一側,拖著零零星星的碎肉,餃子餡一般和在團團黑色的粘稠之中,拱擠起伏,密集程度堪比沸水麵上翻騰的氣泡。
那眼珠還不是尋常的眼珠,它的瞳仁中間有一道裂口,裂口的邊緣長著尖利的牙,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它到底是一顆眼珠,還是一張小嘴。
所謂的“按摩”,所謂的刺痛感,就是在給這眼珠磨牙。
仔細看,黑色也根本不是黑色,而是成片不知經曆了多少年月,已經完全乾涸了的深紅。
於是這湧流過來的到底是什麼就明晰了。
是數以千計的眼球,帶著自己淋漓的鮮血,組成了這樣一隻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意識到裹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其實是一隻血眼怪,嚴錚瞬間失聲。他下意識地看向餘州,卻見餘州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渙散。
直覺不對,嚴錚大聲喊他,就在這時,一簇深紅高高聳起,堵在他麵前,緊接著,一顆眼球驟然翻出來,漩渦般吸走了他所有視線……
在與眼球對望的瞬間,餘州忽覺天旋地轉,仿佛被下了某種咒語,視野中的景物全部退出,整個世界隻剩下那顆眼球,帶血的、正在顫抖的、嘴越張越大的眼球。等他恢複些許時,眼球上那不足兩厘米的裂縫已然擴張成血盆大口,呼嘯而上,將他的腦袋罩入其中。
渾身都被纏住了,動彈不得。
餘州平靜地想,這回是真要被怪物拆吃入腹了。
早知道這樣,就該聽林承歡他們的,說不定還能僥幸逃過一劫。
可話又說回來,運氣這種事哪有定數,在這裡花光了,彆的地方就沒有了。
他垂下眼簾,勉強還能活動的右手伸進口袋中,死死攥著懷表。
大概,他所有的運氣都已經用來遇見那個人了吧。
懷表的雕花陷進肉裡,頭頂的血口吞沒光明。
突然想起來,那個人曾說,這表拿去廟裡開過光。
也不知道靈不靈驗。
神明會顯靈嗎?
一次也好啊。
願望落下的瞬間,大風卷起。
餘州艱難地側過頭,卻隻能看見一束刺目的光。那光從幽暗的車站深處破空而出,映亮了他瞳孔的顏色。光裡出現一道身影,響起一陣腳步聲。
嗒、嗒、嗒,如神靈之塔中沉寂已久的古老洪鐘,嘹亮響徹之際,就是光明來臨之時。
一隻冰涼的手覆上他的眼。
餘州怔愣片刻,忽覺所有禁錮消失,能動了。他稍稍邁步,後背倏地抵上一個寬闊的胸膛。硬質的製服衣料劃過耳側,金屬扣在皮膚上留下冰冷的痕跡——
那個人蒙了他的眼還不夠,還想捂他的嘴。
這是要乾什麼……難不成要憋死他?
然而預想中的新束縛並未出現。那人帶了手套的手隻是搭在他的唇畔,沒有收緊,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探入唇縫間,不知是在單純地挑逗,還是在惡意地揶揄。
看來是誤會了。
這人的確沒有惡意,雖然這救人的方式有些特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