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停留之後,地鐵滿載一廂人鬼,熱熱鬨鬨地奔向下一個站點,嘉禾亂葬崗。這是整個旅程的倒數第二站,命運的沙漏即將歸零。
隨著地鐵開動,暮氣沉沉的鬼怪們多了幾分彆樣的“生機”,飛馳著的空殼地鐵也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地獄西路站台的光景不過開胃小菜,直至此刻,宴會才正式開始。
連接兩截車廂的鐵板被無數條殘肢挖開,潛藏在車底的無皮血屍曲曲拐拐地爬進車廂,歪歪扭扭地穿回自己的皮。然而沒過多久,它們又狂躁地將自己的皮扒下,變回一具具血屍,在擁擠的走道中穿行,留下觸目驚心的暗紅痕跡。穿皮、扒皮,再穿、再扒,它們在地鐵呼嘯的風聲中不間斷地重複著這一過程,像是在流連,更像是在掙紮。
與此同時,車底板傳來一陣沉重的悶響,聲音厚重似古代衙門前的鳴冤鼓。窗玻璃外,影影綽綽,藏在軌道縫隙中的魑魅魍魎一一浮現。
那是數不儘的枯骨殘骸,從綿延的鐵軌中拚合,顫顫巍巍地來到車廂裡,與等待已久、形狀都聚合不起來的肉泥旅客融為一體,任那血肉一片一片、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地粘回去,捏出個搖搖欲墜的人形。
血眼怪也從車頂趕來湊熱鬨。紅血蔓延,眼珠們如傾倒的乒乓球般掉落,一蹦一跳地撞回屍體們的眼眶中,嘴縫翁張,不知疲憊地轉著,像一顆顆永動的陀螺。那些如行屍走肉般僵硬的鬼怪也有了動靜,他們從座位上站起,顫顫巍巍地遊蕩到兩扇車門邊,停頓下來。車速不減,車門關上又拉開,將他們斬成不均勻的兩半。那兩半跌跌撞撞地支棱起來,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地原路返回,不料座位早已被彆人霸占,他們隻能懊惱地杵在原地,等到站再尋時機。
霸占了他們座位的,正是餘州一行人。
乾了這種事,嚴錚有些慚愧:“不是說要關愛殘障人士嗎,他們都裂成兩半了,咱們這樣搶座位,是不是不太好啊?”
餘州非常淡然:“有什麼不好?我們不坐,其他鬼怪也是會搶的。最重要的是,相較於彆的鬼怪,他們坐過的位置最乾淨,不信你看。”
嚴錚望向對麵的血屍,又扭頭打量不遠處的腐屍,很難不認同地點了頭。
撿回來的兩具屍體就擺在座位底下。等地鐵走了幾分鐘,餘州低下頭去看,發現果然少了一具。窗玻璃中,隻剩了最後一張皮影。
嚴錚問:“這裡屍體那麼多,它為什麼非得要咱們的?”
餘州道:“大概是不想傷害自己人吧,這些鬼怪,現在都是它們的同事。”
生前與人同行,死後與鬼共舞。
這句話沒有太多深意,然而林承歡卻聽入了耳,不自覺地把頭埋低了些。
將上演在車廂中的亂景儘收眼底,餘州思索了片刻,道:“我們來說說那個傳聞吧。”
嚴錚飛快地豎起耳朵,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待下文。
餘州道:“這個傳聞是我在老家時,聽村裡的長輩們說的。傳聞的內容是一組祭祀儀式,儀式的用途是檢測和保佑地鐵的出行安全。”
嚴錚突然舉手:“請問我可以隨時發問嗎?我有預感,你要是說得太快,我肯定聽不懂。”
餘州點點頭:“可以。”
嚴錚馬上就問:“如果是祭祀的話,保佑還可以理解,那個檢測是什麼鬼?”
餘州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這輛空殼地鐵,是用來檢測地鐵能否運行的工具之一?”
嚴錚眯了眯眼:“想起來了。既然是‘之一’,那也就是說,還有其他的了?”
“沒錯。”餘州道,“如果將傳聞中的祭祀分為‘檢測’和‘保佑’兩個部分,那麼真正與這個世界相關聯的,其實是‘檢測’部分。你們思考一下,一輛地鐵要想安全上路,必須符合什麼要求?”
嚴錚道:“這哪知道啊,我們又不是相關生產部門的。”
餘州道:“隨便說說就好,錯了不要緊。”
眾人陷入思索。
半晌,一道聲音傳來,竟是林承歡。
他輕聲道:“首先,車必須結實,然後……”
不遠處是一具正在粘合血肉的枯骨,他眸光微動,“然後,軌道要鋪好,不然就沒法行駛了。”
聽了答案,餘州笑著點了點頭。
見林承歡搶了先,嚴錚不甘示弱地道:“你這個‘車結實’也太廣泛了吧?窗戶裂了怎麼辦?地板塌了怎麼辦?門打不開了怎麼辦?我看這些都要考慮。”
林承歡抬眸看了他一眼,手指攪在一起,沒說什麼話。
餘州看向聶姚:“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聶姚咬唇擰眉,猶豫著道:“我看你上車前專門去摸了車門,想來應該跟車門有關吧?我以前看到過一些地鐵門夾傷人的新聞……我覺得,留意車門或許挺重要的。”
餘州這才揭曉謎底:“你們說的都很對,綜合起來就是完美答案了。一輛地鐵要想安全出行,必須做到車身結實、車窗穩固、軌道平滑……還有,車門鋒利。”
“鋒利?”聶姚神色疑惑,“那豈不是……”
“是的,”餘州幽然一笑,“在這個傳聞中,地鐵的門就是能夠夾上,或者夾死人的。”
嚴錚也不明白,皺眉道:“怎麼會這樣?這似乎不合常理啊。”
林承歡低聲道:“他說的是傳聞,不是現實世界。”
“……哦。”嚴錚苦苦思忖了一陣,還是沒想明白:“可車身結實、車窗穩固那幾個都是蠻正常的,怎麼到了車門這就變得詭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