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下完,父親的最後一句話也隨之落下,他說他愛她。
此時,寢室外一聲悶雷滾動,天邊雷聲陣陣,李溪亭擦了把淚在夢裡恍然而醒。
那場夢太真實了,真實到她都能看清楚父親手裡香囊上繡的一針一線……
可是,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這個夢來的太突然。
突然到李溪亭生出了想要回去看看的心思,她連夜給父親發了條消息,她問父親工作怎麼樣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最近過的怎麼樣……
可這些問題停留在她的對話框裡,沒有人回複她的疑問。
父親和她的聊天界麵依舊是一片空白。
那些空白讓她產生了莫名的心慌。
第二天,她請了假立即回家。
班主任以為她壓力過大,也沒有再詢問,隻是讓她好好調節情緒。
六月五號,距離高考還有一天。
她回到家,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她站在門口等了很久才等到姨媽來開門,看見李溪亭突然回來了,她顯得很慌亂,手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她手裡的是一張張紙,李溪亭清楚的看見上麵寫著“安縣第一人民醫院”。
李溪亭有些疑惑,開口問姨媽:“誰生病了嗎?”
姨媽忙把那些紙往懷裡藏,不敢看李溪亭,抹了把眼角的淚,側身開門,開門的同時她不忘叮囑李溪亭早些回學校,好好學習,彆掛念著家裡,說什麼家裡一切都好的話。
越是這樣,李溪亭就越覺得奇怪。
她不安的心在看到客廳裡父親的打工外出的包時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父親的包怎麼會在客廳呢?
父親不是走了嗎?
那這包……
還沒來得及問上姨媽一句,姨媽的手機就響了,那鈴聲響的急促,像是在催促她接電話。
陳芝華看見李溪亭看著她,她也明白這丫頭是猜出什麼來了,連忙拿著手機往房間走去,到了房間才敢接聽電話。
電話裡是姨夫趙安的聲音。
“快來吧,阿強不行了,醫生說就這點時間了,撐不住了,你看看把孩子帶回來看一眼,見上最後一麵,沒多少時間了,再不見麵就真的見不到了……”
趙安的話在電話那頭響起,陳芝華舉著手機罵:“你這是怎麼說的,把孩子帶過去看那孩子怎麼受得了,孩子還要高考呢,高考能耽誤的了嗎?”
“她才十七,不高考那乾什麼?”
“你想想,要是溪亭知道了她爸不行了,那她怎麼受得了,還怎麼安心考試?”
……
陳芝華房間門沒關緊,李溪亭站在門外聽完了全部的對話。
包括姨夫趙安的,她也聽到了。
他們的話都在提醒著李溪亭,昨天晚上的那場夢或許不僅僅隻是一個夢。
而是父親對她的告彆。
在夢裡,父親說他愛她。
在現實裡,父親從未這樣說過。
所以,她早該明白的,那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夢。
父親要走了,他是在同自己告彆。
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下,李溪亭推開門,哽咽著問陳芝華:“姨媽,我爸……我爸他怎麼了?”
“怎麼就突然不行了,他不是外出打工了嗎?”
陳芝華見瞞不下去了,隻好說了實話。
在二人慌忙趕去醫院的路上,姨媽一字一句告訴她所有的前因後果。
其實父親上次回來的時候腿就出了點問題。
在乾活的時候不小心摔了,醫生說有些嚴重,讓父親注意身體,不要再乾重活了,可父親不聽,他說他乾完那單就能拿到不少錢,他拖著傷腿乾完了那單,也拿到了不少錢。
那次回來過年是他錢帶回來最多的那次。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份錢他怎麼賺的。
隻有姨媽知道他的不易。
讓他在外注意身體,彆那麼拚。
可父親不斷的告訴自己要給女兒更好的生活,讓女兒走出這裡,走出大山。
在父親的心裡,他始終堅信,山外的天比這裡的或許更藍,更加寬闊。
那是一個父親的執念。
“後來呢?”
李溪亭哽咽著問。
“後來啊,你父親他因為腿腳不便在上班的時候從高樓上摔了下來,你知道的,工地上到處都是鋼筋,你父親……他很不幸的,肚子上被一根鋼絲紮傷,傷口很深……”
“當時醫院來電話的時候,我也很震驚,怎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這樣了呢……”
說到這裡,陳芝華抹了把眼淚,開口道:“去見見你父親吧,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那天的時間似乎過的是十分漫長的,長到李溪亭快要分不清是不是度過了好幾個輪回的日日夜夜。
等她趕到醫院時,父親已經安詳的躺在那裡了。
臉上很乾淨,隻是眼角掛著淚,嘴角微微上翹,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是。
總之,眼前的一切與她夢裡場景重合,她站在這裡,醫院呼呼而過的風,吹的她腦仁疼,她眼裡酸澀的開始流淚,她怎麼擦都擦不完……
她趴在父親床頭,耳邊清楚的回響起那句:“亭亭,爸爸愛你……”
可如今,她卻再也聽不到了。
那場雨沒有白下,將她十七歲的青春淋了個透底。
她在這場突然而至的雨裡,無措到找不到方向。
她像是迷失的鳥兒,她開始沒有家。
……
六月六號。
全國性高考,李溪亭沒去,哪怕姨媽勸解了許多次她還是沒參加,她固執的想要留下來陪父親。
哪怕父親已經躺進棺木,沒有任何回應,她也隻是想看著父親,就那樣看著他……
六月七日,父親下葬的那天,太陽高照,考生也在這個時間點奮筆疾書,書寫著新的篇章。
李溪亭頭戴白布走在隊伍最前麵,身後緩緩而至的是躺在棺木裡的父親。
六月八號,李溪亭給陳年發了一條消息,內容簡單,隻有短短四個字,“高考加油。”
那是她最好的期盼。
我的少年,高考加油。
我還是沒能去成南大。
在葬禮結束後,高考也隨之結束。
陳年也在企鵝號上詢問過李溪亭考的如何,發揮的怎麼樣,而那些消息被李溪亭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也沒有勇氣回複。
她的夢想早就在父親走的那天就破滅了。
暑假來臨,李溪亭開始窩在家裡閉門不出,中途方悅也邀請過她去學校拿畢業證書,李溪亭想著是最後一次回到安中了,為不留遺憾,她還是去了。
她的位置上摞著高高的一摞書,在桌角上還有她之前上課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寫的字,“彆睡覺,聽課!”
在她數學書的扉頁夾著一張紙,上麵寫著:考上南大,和他一起。
那張紙的邊角已經被卷起,看上去舊舊的。
李溪亭拿著那張紙趴在桌子上忽然痛哭了起來,怎麼就不順路了呢,明明她也很想考上南大的,怎麼就不在一條路上了呢……
怎麼會這樣呢…
自己明明已經努力了那麼久了,為什麼會這樣……
兩個人怎麼會越走越遠呢。
她找不到答案。
拿畢業證書的那天,她刻意繞了路,她在七班門口聽見了陳年和南月的對話。
陳年笑著對南月說:“好巧,以後估計也是一個學校了。”
南月笑著回應:“不巧,我一直都跟在你後麵。”
“如今看來,我算是得償所願了。”
李溪亭站在門口,聽著他們倆的對話,淚又不受控製的流下來。
他們,果然才是相配的那對。
她今天來,本是想還給他那枚紐扣的,它一直都被李溪亭好好保管著,一直都沒有磨壞,因為她想著這是陳年和自己第一次看煙花時的印記。
也是唯一的印記。
那場煙火,是她此生最難忘的煙火。
在她記憶裡開花,也讓她深陷泥澤,困在十七歲的青春裡,走不出來。
或許,她也應該往前走了。
她還是沒能將那枚紐扣送出去,她知道的,南月會成為那個她想成為的人,站在陳年身邊。
至於那枚紐扣,還是留給自己吧。
至此,生命的轉折讓他們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