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稀心虛眨了眨眼,儘量平靜自己的語氣道:“去買了些安神助眠的藥材,瞧你昨夜睡的不安穩。”
重知歸責備的話說不出口,心裡卻因鬱稀的一兩句話滾燙,他迅速接過鬱稀手中的藥材道:“我拎著。”
而後兩人趁著晌午之前去街頭買了藥罐,而後又回客棧吃了頓午飯。
吃完飯的鬱稀被重知歸強製進行午休,鬱稀躺在床上,覺著日子太過悠閒,竟是一時半會都睡不著。重知歸一眼看出他所想:
“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北上尋醫,其他事不要多想了。”
鬱稀知道重知歸一向說一不二,心中久違安定下來。
傍晚時,重知歸領著他去了湖邊的一條船上,那船上下兩層,一層是一些小娃娃在河裡放燈,二層被商戶用來擺露天的宴席,吸引客人。
夜幕徹底占據天空時,河裡的燈也都亮了起來,如星空掉入河水,河裡浮光映在岸邊人的臉上,鬱稀看著此幕出神,手裡的湯羹已然涼透。
河岸兩側,鎮上的百姓擺滿了夜市,一副時和歲風的景象,是不同於渙京城的繁華。
重知歸默不作聲,隻把他碗裡的換了熱湯,輕聲喚道:“再吃些吧。”
興許是鬱鬱不得的早些年蹉跎了鬱稀心中對幸福的盼望,他看到此番情景,心中無限安寧之後浮現的竟是一股悲傷。
也許連帶著身體的病,鬱稀心中的病才是跟隨他最久遠的。
鬱稀不想掃興,轉臉還是埋頭拿起調羹吃完了熱湯,重知歸看著他道:“我們也去買一盞河燈吧。”
他似是看出鬱稀眉眼中的落寞,於是便直接帶人來到了街上,隨手挑選了一盞花燈,等到兩人來到河邊將燈點燃時,鬱稀才發現居然選了一盞蓮花燈。
又是蓮花。
鬱稀麵上的熱情好似馬上要消退,但他已經將衣袖挽起,默默蕩起花燈旁邊的河水,讓蓮花燈越飄越遠。
很快他們的燈就和河裡數不清的花燈融為了一體,仿佛也在分享在這小鎮上獨一無二的幸福。
重知歸琢磨著眼前人的神色,似是想起二人冬獵掉入深坑後鬱稀所質問的話。
也許也不算得上質問。
重知歸向來不會語句上的周旋,但卻也放緩了語調說道:“無意買了盞蓮花燈,並無他意。”
什麼他意?是幾年前上元節重知歸隨手送了陸荷一盞蓮花燈,還是如今不過新婚燕爾半年不足,卻與他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在這裡祈福放燈?
鬱稀似是有些怨憤的想著,可是他知道這些無法宣之於口的話有太多的阻攔,除卻兩人都是男子之外,重知歸隻是將自己視為當初那個小孩,一個需要照顧的弱者。
重知歸這般強硬的人,若是無意,又怎會真的迎娶陸荷入府,也許是真的有情誼,之前太多溫熱的瞬間讓鬱稀衝昏頭腦,直到如今,河麵遍布祈福花燈,才將他的心境照明。
此刻,重知歸恨極了自己不知如何辯解,好似自己也沒有資格說出我與陸荷毫不相乾的話來:“這盞燈隻為你祈福,從此之後前路隻剩坦蕩了。”
鬱稀長舒一口氣,他第一次將將自己完全麵向重知歸,雙眼沒有任何閃躲看向了那雙深邃的眼睛:“我也許一直是個不祥之人。”
重知歸對上鬱稀的眼睛,他避無可避,卻脫口道:“怎麼會。”
他語氣堅定,但是心裡卻慌得不行,自鬱稀醒來,他都太過平靜了。
鬱稀:“當初在渙京,我沒保住阿娘,自己意誌消沉,讓阿晼一個姑娘整天泡在軍營,而今終於尋到了爹爹,可是--”
“他背叛了邶國,甚至背叛了教給我的醫道。”
重知歸無力地看著鬱稀張口,把心底最不願提及的事一一剖開來,他感覺喉頭被一陣強湧上來的悲痛扼製。
若是能夠,此刻他隻想把鬱稀擁入懷中,但是鬱稀的神情卻告訴他,讓我說吧,說出來他心裡也許便不會那般沉重了。
“當時,我被綁在臨川城牆上,看見下麵百姓驚恐的麵龐,聽著爹爹的話,我心裡卻也在想,的確是是邶國和邶國的百姓對不起我們鬱家,為何,為何我還要在渙京的時疫裡救下那些人,那些背信棄義之人都該死!”
鬱稀低下頭,緩緩蹲了下來,將手深入水中:“也許我本來也就不適合當一位醫者,我不像你們所說所想的那樣是一個心底寬廣,光明磊落的人。醫者本該仁心,我卻已然違背這點。”
所以違背更多,又會如何呢?
岸邊的水被攪起小小的波紋,鬱稀耳邊似乎又傳來了那句鬱楓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我幫你看清了心意,忘記恨吧,好好活一次。”
“重知歸。”
鬱稀站了起來,眼裡似乎還有著剛剛因情緒激動而浮出的淚花。
“你知道在吉春堂,我為何救你那麼多次嗎?”
“為什麼你成婚時我不願與你在禮堂拜酒嗎?”
重知歸仿佛被兩句質疑釘在了原地,他征戰多年,許多次是憑借直覺躲過敵人暗處的箭羽,此時他亦有一種直覺,若是他此刻讓鬱稀先開了口,或許他們這份關係真的會走向鏡頭。
“莫要再多言了。”重知歸定定看著鬱稀,即刻便將人拉入了懷抱當中,“把你帶到渙京的是我,需要療傷的是我,需要你的人也是我。”
“是我心悅於你,隻是我的生命中全是刀光劍影,你從不似你口中說的那般不堪,是我說的太晚。我知這些話可能讓你此生都會遠離我,可是我...”
可是我無法再看你一人獨自承擔那麼多痛苦,我卻與你總是忽遠忽近,無法真切的靠近你,給你更多超乎知己的關心。
鬱稀被裹在重知歸的懷中,春日夜色的清風都撞不進二人之間,他沒有用力掙紮,輕鬆脫出身來,神色卻比剛才慌張了許多倍。
“我可未有要與你說這些...”鬱稀,“況且你已經取了陸小姐,又怎能說對我..”
重知歸望著空蕩的懷抱:“那是景王與陸家聯手對付我,我隻能假裝應和,況且陸荷嫁入府內之時已有心悅之人,我與她合計,等回京擇一個合適的時機便與她和離,放她自由。”
“她身邊的丫鬟是景王的人,我們純然是做戲給他人看的。”
鬱稀此刻隻覺得萬分混亂,不知今夜怎的就說了這些話,心中不自想到乾脆犯病暈過去,總好過自己剛剛...一副表明心意就要開溜的樣子。
“如今能讓我抱了嗎?”
重知歸似是委屈說道,鬱稀甚少在他麵上見到這樣的表情,心中縱使有千般情緒也在此刻沒了那番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