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白雪下了一夜也不嫌累,山間披上雪裝。竹院前的空地上被壓了一層層積雪。
支摘窗被支起,細雪紛紛擾擾,隨著寒風飄進屋內。
靳歡披著鬥篷,半臥在軟榻上,雙臂交叉置於窗台上,下巴墊著手背,看著蒼茫細雪。忽然她擢手接雪,細雪落掌心,轉眼就被消融。甩掉手裡的雪水,她回頭看向棋盤殘局,道:“前輩啊!自弈有何樂趣?”
尉遲靖落下一黑子,道:“謝將軍被你逮走,衛渡前往仙魔戰場。我又去哪裡尋人與我對弈。”
“屠宿也愛自弈,洛霜偶然與他對弈。”
尉遲靖抬眸道:“屠宿是那個書生鬼王吧?”
“……你這麼記也沒錯。”
風雪驟然變大,細雪飄近來,好巧不巧地落在尉遲靖的鼻梁上。
他被冷得一激,思緒被拉回。雙眼輕顫,緩緩抬起手,輕撫雪水劃過的眼角。
“靳歡,我從越湖那裡套出來一件事。”
靳歡蹙眉,疑惑道:“什麼事?”
“顏溪戰將曾是仙族桃淵的無名小卒,因受明悅尊者的恩惠,修為增進,機緣巧合之下在幽都山立功。”
“屠宿查到的是顏溪生於幽都山,跟隨同為戰將的雙親鎮守仙魔結界,這來曆有什麼好造假的?”
尉遲靖又落一顆白子,道:“或許是品階森嚴,就像男女婚嫁要門當戶對,仙族也看出身。”
靳歡不可置信地愣住,喃喃道:“戰場殺敵不是看實力嗎?出身高貴難道能嚇退敵軍?”
尉遲靖道:“晉升的和廝殺的不一定是同一人。”
“這麼一來,鬼界定職太過隨意了。”
“……”尉遲靖很低地笑了一聲,又道,“你不是說回鬼界處理政務,短時間回不來嗎?”
靳歡道:“母親的師弟約我一敘,雖說我父帝與母親不合,但師叔他們不知內情。”
尉遲靖指間的棋子掉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他抬起頭,道:“你去神界了?”
“沒有,師叔是人族,住在天凝山。”
尉遲靖雙眼圓睜,像是想起什麼,脫口而出:“人族什麼時候能活過千年?沒有先例。”
“我不太清楚。”靳歡頓了頓,又說,“聽洛霜說,他好像誤食過人皇血,也可能是神主血。我也不知其中內情。”
尉遲靖眼神空洞地望著棋盤,幾乎不容置疑地吼道:“神血,是權陵神主的靈血。”
“南陵雨神的失蹤絕對與神主有關。”
靳歡瞧著尉遲靖異常的舉動,不明所以,秀眉蹙起,道:“我問過洛霜,南陵雨神怎麼失蹤的。她說雨神是在權陵神主獻身天地前就失蹤的,那時人神結界崩壞,沒有餘力去尋雨神的下落。”
“直到結界修補完整,一些小神留在人界尋找雨神,但皆沒有收獲。當時人間所有雨神廟都破敗不堪,唯獨南陵國還保存幾座完整的廟宇。所以,隻能斷定雨神失蹤而非隕落。”
“前輩不是在銅陵鎮見過雨神廟嗎?”
尉遲靖漸漸安靜下來,“不是那樣的。靳歡,你信我,我絕對沒有亂說,我沒法向你解釋清楚,隻有恢複記憶,我才能將一起串通起來。”
這麼一說,靳歡想起自己從鬼界偷偷帶來的鬼鏡,她攤開掌心,嘴唇蠕動,念著什麼口訣。
下一刻,漆黑的鬼鏡憑空出現。
靳歡用手心輕拂過鏡麵,鏡麵亮起照出周遭死物。她抬眸看向尉遲靖,道:“前輩,我要照你了。”
說著,她舉起鬼鏡對向尉遲靖。
尉遲靖望著鏡中的自己,半晌過後也沒有任何變化。
就當他想要放棄,鏡麵忽然瞬間變化。
他身體前傾,震驚地看著鬼鏡中自己的身影消散化成一團白霧,心裡沒來由地一緊。
一陣狂風掀起,“啪”的一聲,支摘窗合上。一刹那屋內變得黑暗,黑白棋子散落在一地。
尉遲靖仿佛被奪魂般一動不動地盯著鏡麵,鏡中沒有照出他的前塵往事,而是一尊神像。
南陵鎮雨神廟供奉的神像。
恍惚間,眼前的迷霧散去一片,但想往前還是看不清一條路,他猜是神主奪取他的記憶。
可是,為什麼呢?
尉遲靖沉浸在思緒裡,盤桓在心頭的疑惑始終沒有答案,就像迷失方向的行人,不得前路。
靳歡見尉遲靖愣神,探頭湊過去想看鬼鏡照出什麼,結果就瞧見一團白霧。
她將鏡麵對向自己,壓了壓額前呆毛,才問:“前輩,你看到什麼了?”
“……”尉遲靖回過神來,搖搖頭說,“沒什麼。”
靳歡不疑有他,泄氣道:“奪取前輩記憶的人太厲害,連鬼鏡都破解不了,所以照不出來。”
“謝謝,靳歡。”
“嗯!前輩不必與我客氣。”
尉遲靖露出微笑,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傍晚時分,這場鵝毛大雪總算停了。
山路被積雪覆蓋,靳歡拿著掃帚清掃門前雪,思量著今日是留在竹屋還是下山住楚宅。
思緒翻轉間,突然聽見一聲“少主”,細聽是吳越鏡的聲音。她抬頭看向天空,蕩漾起一絲笑意。
雲霧迷蒙,四野明潔。
傾國傾城的美人一襲紅袍,腳踩著通體泛紅的長劍,衝破雲霧而來。
吳越鏡垂眸見懸空不高,猛地蹦跳下來,跨上木階,道:“少主,我等會幫你清掃積雪。”
靳歡還沒回應,他的大嗓門又傳來:“前輩,村頭靳濤小子的練字本拉下了,我來幫他取走。”
尉遲靖的聲音模糊,聽得不大清楚。
靳歡看著吳越鏡跑進屋內,轉身麵向楚逢君,調侃道:“楚美人真是特地帶人來取練字本的?”
“山路被封,隻能禦劍。”
“哦,是嗎?”
靳歡故意將尾音拉得很長,注視著楚逢君臉上細微的變化,頓時一掃陰霾,輕快些許。
“美人有空嗎?幫我掃雪。”
楚逢君沒答應也沒拒絕,隻是走上前拿過她手中的掃帚,擺出掃雪的架勢。
“楚美人人美心善呢,那就拜托你了。”
楚逢君背對她認真清掃積雪,靳歡見狀生出來壞心思,蹲下身捧起一堆雪砸向他。
就當她以為砸中時,楚逢君原地消失。靳歡傻眼,抬手捏了捏鼻尖想聞出楚逢君的藏匿之處。
忽然,頭頂傳來輕輕的一錘。
靳歡仰頭,正對上楚逢君視線的一瞬間,心中卻湧上似曾相識的感覺,氣息一時淩亂。
“少主,恩師,我來啦。”
吳越鏡笑著走出來,三兩步跳下木階,撿起掃帚就要掃積雪。見沒人回應他,他又道:“少主,你教我的那幾招,我已經掌握了七八分。”
楚逢君代為答道:“過幾日再教你彆的招式。”
吳越鏡偷覷一眼,頷首道好。
靳歡就這樣盯著楚逢君,想找出緣由。卻沒想到楚逢君會推起她的後腦勺,擺正她的頭。
“彆一直仰頭,脖頸會酸。”
靳歡注視楚逢君的臉,如實道:“楚美人,我以前好像見過你這張臉,你有親兄弟嗎?”
楚逢君正欲開口,身後吳越鏡搶先道:“恩師也是孤兒,跟我和妹妹一樣。”
“那真是奇怪,怎麼會似曾相識呢?”靳歡垂頭苦想,喃喃自語道,“難道是錯覺嗎?”
楚逢君見靳歡抿嘴苦惱的神情,紅唇淺勾。
吳越鏡動作很快,從院門到木階的積雪已經被掃在兩側,他放好掃帚,走進朝靳歡道:“少主,你回來待多久啊?恩師明日就回幽都山鎮守結界。”
“又要去幽都山?”靳歡側眸看向楚逢君,“你什麼時候回村的,又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