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那一日,回來取些衣物。”楚逢君言簡意賅,噤了聲後,心裡暗念道:“想……回來陪你。”
時機不對,後麵的一句話並未說出聲。
吳越鏡拍打完衣袍上的雪碎,猛然間想起什麼,道:“元宵那日也是恩師和明悅尊者的成親日。”
靳歡隨口一問:“成親日,倦不倦孤獨啊?”
楚逢君輕聲道:“現下不倦孤獨。”
雲霧飄過,吳越鏡仰頭指天,道:“時辰不早了,我們下山吧。回家太晚,越湖會擔心我的。”
楚逢君道:“和尉遲前輩說一聲嗎?”
靳歡轉頭看向竹屋,道:“前輩身體不適,還是彆打擾的好,明日我再來看。”
說完,她召出冥鋒劍,腳尖輕點踩上劍身,朝山下飛去。
翌日清晨,大雪紛飛。
楚逢君站在長廊下,迎著風雪背對門,道:“外麵冷,你剛起就彆出來吹寒風了。”
靳歡正欲拉開門,聞言將雙手插進鬥篷暗袋裡,轉過身後背抵上房門,道:“這樣也好。”
銀杏樹枝在寒風中搖擺,雪花簌簌落下。
楚逢君眼風掃向一旁,牆簷上趴著一隻雪白的狐狸,隱沒在積雪裡,隻落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狐狸見被他發現,轉過身搖尾跳下高牆。
靳歡把玩著銀鈴,聽見細微的踩雪聲,漫不經心道:“你把衛渡的狐狸嚇跑了?”
楚逢君淡淡地“嗯”了一聲。
靳歡又道:“這隻狐狸比兩隻野貓膽子肥,昨夜跑到窗台一直盯著我,一點都不認生。”
楚逢君擢手觸碰門上的身影,道:“雪狐是衛渡養大的,也是他從山間撿來的雪狐的後代。”
“仙魔開戰的地方在哪裡?”
沉默半響,楚逢君道:“懷仁鎮往北百裡。”
靳歡怔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看向門外,楚逢君的身影映在門上,她微微揚眉,道:“我該去一趟。”
楚逢君還是問出口:“你會插手嗎?”
“不會,還沒到我插手的境地。”靳歡道,“楚美人,你該啟程了,祝你此去一帆順風。”
楚逢君垂眸,嗓音低沉道:“好。”
腳踩雪地的“咯吱”聲漸遠,靳歡聽著門外的動靜,片刻後抬手將門向兩側拉開。
風雪茫茫,枯枝掛滿冰霜。
她攏緊鬥篷,望向灰青色的天空,視線定在那棵梧桐樹上。
雪下得真大,樹枝都被壓了下來。
靜默良久,靳歡拿起鬼鏡對著自己,嘴唇蠕動念著什麼,但被風雪聲蓋了過去。
她垂下眸,低笑開來,“真是為我設的局呀。”
靳歡語氣清冷平靜,她想起踏足人界後每一次前往的地方,處處透著一股算計的味道。
“我身邊有叛徒呢,真是荒唐啊!”
話落,她抬腳跨過門檻,銀色長發垂落下來,遮掩了半張臉,回眸婉轉間,殺意悄然而生。
順著長廊,靳歡推開楚逢君的書房門,輕車熟路地打開暗室門,拿起一根燃燒的蠟燭,走了進去。
一踏進,她借著微弱的燭光朝畫筒架走去。片刻後,靳歡察覺到不對勁,施法點燃所有燭台。
那一刹,豁然開朗。
暗室陳設擺件大變,與那日截然不同。
靳歡眉眼一皺,嘴角抿直,將兩個畫筒放在書架上,揮袖熄滅燭火,轉身離開。
她走出楚宅,上山看過尉遲前輩,又跑去吳家與兄妹兩交代兩句後,沿著村道朝村口走。
“靳姑娘,大雪還沒停,你這是要去哪?”
靳歡循聲望去,就見靳奶奶拄著拐杖,站在門前,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樣。
見靳歡沒有搭腔,靳奶奶出聲招呼她過來,道:“靳姑娘,過來拿兩個素包當午膳吧!”
簌簌雪花落在身上,靳歡聞言忽然覺得有點餓意,腳尖一轉跟著靳奶奶走進靳家。她環顧乾淨明亮的正堂,隻覺得這裡的味道有點熟悉。
靳奶奶拿著一籠素包進來,“靳姑娘,這是剛出鍋的素包。你記得趁熱吃,趕路時注意腳下的路。”
靳歡回眸一笑,“靳奶奶,謝謝你。”似是察覺到靳奶奶有話想說,卻顧及什麼,她道:“靳奶奶,有話直說,憋在心裡不好。”
見狀,靳奶奶長歎一聲,道:“靳姑娘還是不要與楚仙君牽扯太多。他是一個癡情人,妻子逝去百年也不曾忘懷,你與她妻子有幾分相像。”
靳歡的頭向一側歪去,眼底儘是好奇。
“我年幼時曾聽長輩們說,那位叫明悅的仙君容貌昳麗,一襲銀發,銀鈴不離手……”
聽著聽著,靳歡終是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不等她探究,一聲響亮的“奶奶”打斷了她的思緒。
靳鶴抱著賬本衝進屋內,瞥見靳歡,將到嘴的話吞回肚子裡,朝她鞠了一躬。
靳歡站起來,道:“時辰不早了,就不打擾了。”
靳奶奶拄著拐杖起身,忙讓孫子送送。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靳家,靳歡停住腳步,回頭看向臉色通紅的靳鶴,道:“你是在鎮上給人算賬?”
靳鶴點點頭,道:“多虧尉遲先生教我識字,這才被鎮上飯樓的賬房先生看上,當學徒打下手。”
“當學徒是苦點,但比種田賺得多。”靳歡道,“你這幾日休沐,多陪陪奶奶吧!”
靳鶴沒想通她是怎麼知曉的,就答應道:“好。”
灰青色蒼穹下,靳歡盤坐在冥鋒劍上,飛行在漫天風雪裡。她捧著酒壺,任憑雪絮落。
不知不覺間,白雪堆滿全身。
她站起身來,拍打掉雪花,召出鳳凰血靈傘驅散雪花。
冥鋒劍晃了晃劍穗,繼續朝北飛去。
雪幕儘頭,隱約可見人影劃過天際。
天空破曉,一縷薄光自山後而出,穿射迷蒙雲霧,闖入仙魔戰場,隻見仙魔交鋒,屍橫遍野。
靳歡從空中緩緩降下來,轉手收起冥鋒劍,撐著鳳凰血靈傘,朝仙門百家的戰營走去。
還沒走幾步,她就遇到宋簡舟和宋熠等宋家弟子,幾人席地而坐,臉上儘是悲痛之色。
靳歡愣了一下,旋即靠近他們,道:“宋簡舟,你們怎麼跑來這裡了?家主們呢?”
幾人騰地站起來,宋熠率先道:“你是誰?”
“……”靳歡揚起眉角,直截了當道,“你前輩。”
宋簡舟遲疑道:“……陸師叔?”尾音尚未消散,他又道:“不,你是前輩本體。”
靳歡一挑眉,眼眸微轉,道:“還不算蠢。”
宋熠問道:“前輩是來幫忙的嗎?”
靳歡不答,收起靈傘,將話頭引開,“你們怎麼聚在這裡,還苦喪著臉呢?”
話音一落,他們不約而同垂下腦袋。
沉默良久,一個站在宋簡舟身後的弟子道:“葉家主在昨日戰死,與遲昊魔君同歸於儘。”
靳歡渾身一僵,喃喃低語:“那個小老頭啊!”
就在此時,擊鼓聲響起,震天動地。
眨眼間,宋家子弟們飛一般地衝回去,刮起的風讓靳歡的銀發和衣擺飄揚起來。
她回頭望去,隻覺得他們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明明知道萬劫不複,還義無反顧地跑回去,就像一陣風似的奔向絕獄。
雪花落在靳歡的長睫上,她抬手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