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儘頭？”靳歡拽著鄔童站起來，抬手撫平豎起的呆毛，“我的忘川河真被亡魂占領了。”
濃鬱的胭脂香味飄來，一道紅色身影隨即從黑霧裡走出。待慕江走近，優雅地舉起花鳥刺繡的團扇，遮麵而笑，道:“忘川河吞魂，不會被占領。它對少主的忠心僅次於我。”
“屠宿未免太聽話，還真去開花樓。”
靳歡打量慕江，鮮紅薄衫，撲扇淺笑，搖曳生姿，不知這般姿色能給她賺多少。
“少主，喚我前來……”
話還未說完，狂風驟起。
再次睜眼就來到了忘川河儘頭，慕江聽見眾鬼哭嚎，施法摒去聲音。他喚出玉骨折扇，道:“少主是打算用我東界鬼王引魂嗎？大材小用啊。”
靳歡遠眺岸邊的兄妹倆，怒瞪慕江，冷哼道:“吩咐你辦事，耽誤你在花樓接客？”
慕江搖扇，嬉笑道:“幫少主分憂才是正事。”
洛霜見靳歡和慕江走過去，不緊不慢地對鄔童說:“女孩的魂魄很弱，恐怕堅持不到輪回。”
鄔童指向兩隻相握的手，沉聲道:“那男孩不該跟著來黃泉，生魂來此是大忌。”
洛霜審視起鵝黃色衣衫的女孩，渾身充滿純粹的靈力，天賦遠勝凡人時的她。若是成神定能有所作為，可惜時間無法逆轉。
靳歡站在兄妹倆身後，朝吳越鏡耳畔吹了一口冷風，陰惻惻開口:“小鬼，你看上去很好吃啊！”
冷風過耳，吳越鏡渾身顫抖，卻下意識把妹妹攬進懷裡，大聲高喊:“啊——鬼啊，我不好吃，肉又老又癟，我妹妹全身都是骨頭，彆吃我們啊！”
慕江抱臂在胸前，配合靳歡的玩心，發出怪異的叫聲，道:“你長得太醜，肯定不好吃，隻要把你妹妹交出來，我就放過你，怎麼樣？”
“不可能！你這隻惡鬼。”吳越鏡憤怒回頭，正想攻擊慕江，眼角的餘光瞥見靳歡，神情一滯，“少主，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靳歡擢手摸了摸吳越鏡的頭，殘忍地告訴他，人死不能複生，她救不了越湖。
一陣死寂的沉默。
靳歡看著吳越鏡的嘴唇囁嚅，剛想問他還有什麼想說的，就聽見他低落地問，“真的沒辦法嗎？”
“沒有。”
沉默半晌，吳越鏡又道:“如果我和哥哥，妹妹埋在一起，下輩子能不能當親人？”
慕江望著兄妹倆，想起做人時的記憶，道:“親緣是投胎所定，即使同生共死，也會在輪回走散。”
靳歡直視吳越鏡，道:“你沒死。我一時不察讓你闖進黃泉，自當也會送你回去。”
吳越鏡道:“我不想回去。
“那麼沒有辦，咳咳……”吳越鏡聞言，激動地想去抓靳歡的手，還沒說完就劇烈咳嗽。
吳越湖拍了拍他的背，眼神帶著希冀望向靳歡，她很早就知道靳歡很厲害，不是尋常的鬼。
就當靳歡想搖頭，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好像是在叫“越鏡，越湖”。她回頭望去。
是白貓少年。
他正在朝這裡跑來，徑直越過靳歡和慕江，把吳越鏡和吳越湖攬進懷裡。
“哥哥。”
“兄長。”
白貓少年哽咽地“嗯”了一聲，兄妹三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好半晌，少年鬆開兩人，摸著他們的頭，同時溫柔地詢問，怎麼來得這麼早。
兩人分彆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靳歡靜看著這一幕，在他們敘完舊後，開口道:“白貓，我好像沒問過你的名字。”
白貓少年牽著弟弟妹妹，看向靳歡，笑道:“少主，我叫吳越青。這就是我想要的。”
靳歡望著沒有親緣羈絆的他們，想起靳奶奶說過很多外姓人家都是逃荒來到仙梨村定居的，想來他們是逃荒結伴的，這姓便隨了最大的吳越青。
她不解地問:“你要什麼？”
吳越青莞爾一笑，看向弟弟妹妹。
靳歡輕蹙眉頭，盯著吳越青，餘光中瞥見吝嗇做出表情的吳越湖竟然朝她笑，笑得明朗可愛。
她再次問道:“你想要什麼？”
靳歡靠近吳越青，指尖點在他的眉心，想探查他的識海，卻鬼使神差地定在原處。
洛霜垂眸苦笑，少主果然如她所料出手探查吳越青的識海，將她置於吳越青眉心的記憶靈珠點破，得到關於靳幽尊者的片刻記憶。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靳歡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背影，女人唱著悅耳的歌謠，哄著躺在懷裡的女孩睡覺。
靳歡問:“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女人沒有搭腔，繼續哄著孩子，好似察覺不到靳歡的存在，也聽不見靳歡的問話。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女孩睜開眼睛，伸出手指點在女人的眉間，“母親，你在想什麼？”
“不可以這樣。”女人抓住女孩的小手。
“我想知道母親為什麼不唱了。”
女人歪著頭，溫柔地擦拭女孩的嘴角，“歡兒那麼厲害，猜一猜母親的心思，好嗎？”
女孩愣住，直視女人的臉，不知過去多久，她揚起笑容，歡聲詢問:“母親累了？”
“歡兒很棒呢。”
“母親散發著疲憊的氣息。”
女人麵露失望，但瞬間掩住自己的悲傷，抱著女孩，說:“歡兒，你要答應母親，不可以隨意探查任何人的識海，很危險。”
“那……如果他們同意呢？”
“同意的話，就可以。”
女人淡淡一笑，親吻女孩的額頭。
“少主，你在想什麼？”
是慕江在旁邊喚她。
意識回籠，靳歡瞧見守在身旁的洛霜和鄔童，道:“我的母親，她是不是很溫柔？”
洛霜正欲出聲，察覺出鄔童想故技重施封住少主的記憶，出手製止他。在鄔童不解和震驚的眼神裡，她揚起唇角，道:“是。”
“少主的母親，靳幽尊者很溫柔，”
靳歡得到想要的回答，不再詢問下去，轉頭看向白貓麵具上的裂縫，那是她摔壞的。
如此，她也該履行對吳越青的承諾。
“輪回之術，賜爾親緣。”
刹那間，溫柔的光芒籠罩住兄妹三人。
靳歡盯著自己的雙手，回想方才使用的輪回之術，不清楚這股力量的來源，但是她感覺到暖意流淌在四肢百骸，像是在聽那首歌謠，很舒服。
她沉浸在溫暖裡，沒有看見洛霜和鄔童的眼神交流，自然也沒在意兩人的告退。
輪回術的柔光散去，兄妹三人額頭出現一道印記——輪回之術留下的親緣血點。
吳越湖最先察覺出魂體的變化，抬手摸了摸發熱的額頭，朝靳歡笑道:“謝少主。”
吳越青瞧見妹妹的笑容，清楚他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彎腰朝靳歡鞠了一躬，“多謝少主。”
吳越鏡抹著眼淚，哽咽道:“謝謝少主，等我下次來，一定給你哭出一條忘川河。”
話音一落，吳越青抬起手給吳越鏡的後腦勺一個重擊，故作憤怒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哭的，趕緊滾回去吧！要是活得不好，彆來見我。”
吳越湖輕聲道:“哥哥，回去吧！”
靳歡見狀，側眸看向洶湧湍急的忘川河，笑著搖頭，“吳越鏡，你哥哥說得對。你得滾回人界，要麼跟著鬼兵離開，要麼讓鬼兵拖著你走。”
吳越鏡身形不穩，哽咽問道:“可是我不想獨自活著，沒有哥哥，也沒有妹妹的。”
“我既賜你們親緣就不會反悔，通往人界的輪回道很長也很短，同時踏上也不一定能相伴前行，前後踏上也可能同時降生。越鏡，你懂嗎？”
靳歡淡淡一笑，轉頭吩咐道:“慕江，你帶著吳越青和吳越湖去輪回台，送他們離開。”
慕江站在忘川河岸，聞聲回眸看了一眼靳歡，目光飄向吳家三兄妹，點頭的同時傳訊給屠宿。
吳越鏡站在岸邊，目送他們遠去。在徹底看不見魂靈後，他蹲下身來抱頭哭泣，先是輕微的啜泣聲，演變成嚎啕大哭，最後是默默無聲。
倒真有哭出一條“忘川河”的架勢。
悲慟之聲自忘川河儘頭流進黑水。這次不同於吳越鏡以往的哭，就像一場爆雨後，水滴輕打著樹葉，滴答滴答作響，綿長又酸澀。
靳歡心裡一空，想吩咐誰送吳越鏡回人界，才反應過來這裡隻有她。她抬眼望向通天塔，那個去見父帝真身的想法越發強烈。
她低頭瞥見吳越鏡的臉色，歎道:“越鏡，還是我送你吧，免得你被沿途的鬼兵亡魂嚇破膽。”
吳越鏡站起身來，“謝謝少主。”
兩人逆行在黃泉路上。
沒走一會，靳歡道:“我是鬼界少主，勸說你看淡生死，有些滑稽，但還是想說隻有活著，命數難定，死後才能道命運如此。”
吳越鏡耷拉著腦袋，什麼也不說。
走了半晌，屠宿憑空出現，“少主。”
“唉！屠宿。”靳歡低頭看向單膝跪地的屠宿，額尖的呆毛瞬間豎起，“花樓如何，是盈是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