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醫館前,明悅擔憂坐堂醫記得她,生怕喬裝被揭穿,沒成想今日換人坐堂了。
她眉眼舒展,很輕地笑了一聲。
楚澤偏轉過頭,猝不及防地撞進明悅盛滿笑意的眼眸裡。他微微一怔。
半晌,他問:“明悅,你在笑什麼?”
“嗯?”明悅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的笑意越發狡黠,“楚天仙,耳力不錯。坐堂醫換人,我們不會被認出來。”
聞言,楚澤朝坐堂處看去,這才發現坐堂醫是一位老郎中,而非那日的郎中。他想不通這有什麼好笑的,但也沒再過問。
醫館人來人往,藥香充斥每一處角落。
藥童帶路,明悅和楚澤來到雜院。
一踏進,就目睹肖傑慘不忍睹的屍首,而沈毅端坐在石桌旁,麵不改色地品茶。
明悅瞄了一眼肖傑的屍身,邁向沈毅,道:“我專程來找你,索要重金。”
沈毅抬眸對上明悅的目光,伸手指向肖傑,勾唇冷笑,道:“肖家公子在那裡躺著。你來遲一步,這重金怕是得不到了。”
明悅道:“找你也一樣。”
沉默一瞬,沈毅茫然道:“什麼意思?”
楚澤拿出一條沾滿泥土的平安鎖項圈,是從女鬼一直盤桓的樹下挖出來的。
肖府管家說,那片是肖府女眷所住,死過不少姨娘,也有侍女投井上吊,鬨鬼傳言愈演愈烈。肖老爺找過大師鎮壓,最後還是廢棄了。
褚家長老問靈,方知女鬼名喚沈蔚,被人抓來賣給肖老爺當姨娘。家中長姐曆經千辛萬苦找來,但那時她已經懷上孩子。
她和長姐買通護衛逃出肖家,不料被驚得動了胎氣,不得已踏進醫館生產。肖老爺和肖主母聞聲趕來。她深知肖老爺的殘忍手段,生完就逼長姐帶走孩子。
再然後,她被帶回肖府。肖老爺心胸狹隘,見她軟硬不吃,逐漸厭棄她。肖主母和善軟弱,不敢明麵上違背肖老爺。
就這樣,她苦熬過那年冬天,滿身傷痕,死在肖府私牢裡。
沈毅,就是沈蔚當初生下的孩子。
道出一切過往,沈毅胸口起伏,有太多事情不明白。他望著那平安鎖,母親臨死前的話回蕩在耳邊:
毅兒,母親唯一的妹妹被黃灣鎮肖家害死,如今你修煉有為,替我去接她回家。
沈毅緊閉雙眼,想起當時信誓旦旦地說,不僅要接小姨回家,還要為小姨報仇。
如今卻被告知小姨才是他母親,母親是小姨長姐,而他和肖傑同父異母。
這未免太過荒唐。
想著想著,他忽然記起村裡的那些閒言碎語,說他和肖傑長得像的不止一人。
肖傑母親是被經過清泉村的富家少爺所騙,才失身懷孕,而母親的妹妹是被拐走賣給肖家的。
沈毅頭痛欲裂,壓製著自己串聯一切。
年輕的肖老爺誘騙肖傑母親,又看中母親妹妹的容顏,知曉沈家有錢,另辟蹊徑找人拐走母親的妹妹,對外謊稱是買來的。
隻有這樣,一切才說得通。
沈毅陷入回憶時,官府兵官、褚家長老和葉家長老先後趕來。
眾人隨之離開醫館。
驗屍房外,明悅捏著鼻尖,纏著楚澤教她減弱嗅覺的法術。楚澤故意不理她。
忽然,明悅跑出去,見外頭太陽西落,她又蹦跳回來,越過楚澤,站在沈毅身前。
“回肖府,找你小姨的骨灰。”
半晌,沈毅眼睫輕顫,道:“好”。
肖府後院,管家帶人挖出不少屍骨,有全身紫黑的、皮肉相連的、湊不全的。原以為都是女子,誰料還有幾具男骨,一問才知是肖老爺買來,死後被說私逃的花樓小倌。
明悅站在私牢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沈毅,彎腰走了進去。
私牢地麵潮濕,她腳底一滑,猛地向後栽,伸手就要扶牆,卻陷入溫熱的懷抱裡。
她抬起謀仰視身後人,騰地站穩腳跟。
兩人陷入一陣尷尬。
“砰”一聲,沈毅摔倒的動靜打破僵局,伴隨著兩聲慘叫。
明悅回頭就瞧見沈毅仰麵朝天,麵目扭曲的滑稽樣。還好有楚天仙,我沒摔成。她心裡想著,上前同楚澤將沈毅扶起來。
明悅忍不住笑了,緩了會才繼續前進。
“那副白骨就是你小姨的。”明悅拿出褚家長老給她的法器,召出沈蔚鬼魂。她看了一眼沈毅,又道,“她現在站我旁邊。不過她沒有記憶了,褚家長老問靈,她的執念是見你一麵。你看不見她,有什麼話要我轉說的,說完就送她去鬼界了。”
沈毅怔愣地望向明悅所看的地方,道:“你就說小……她兒子沈毅來接她回家,讓她在黃泉路上慢慢走,姐姐沈霞會等她。”
明悅頷首道:“好。”
她歪頭凝視那副白骨,輕咬嘴角,隻覺得自己好似忘記什麼。認真思索過後,她忍不住無聲嘟囔:這女鬼好像不能為我所用。
想罷,她雙手掐訣,眼眸覆上一層紫色光芒。鬼符文爬上手背,隱約發紅。
在楚澤和沈毅的注視下,一條通往鬼界的無形門戶已經打開。
沈蔚無意識地走過去,卻在踏進一隻腳的時候轉過頭,空洞無神的眼睛直麵沈毅。
沈毅下意識向前一步,好似通過肉眼看見了人,他微笑道:“母親,彆害怕。”
明悅捕捉到沈毅眼角劃過的一滴淚,終是沒把沈蔚生前受過的酷刑說出來。她抬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道:“我幫你找到你小姨的屍骨和鬼魂,尋人都是重金懸賞,你是不是得給我兩份重金。”
沈毅一愣,無奈道:“我這就去準備。”
楚澤拉住準備離開的沈毅,道:“不急,褚葉兩家長老想見你,關於二小姐。”
沈毅抬眼看向明悅。
明悅聳肩,道:“我留幫你收屍骨。”
翌日清晨,官府派兵圍住肖府。
楚澤與褚葉兩家長老在肖府門前相互作揖,承諾魔族奪舍一事會上報仙族。
穿過巷道站在家門前,他推門就見明悅抱著包裹,蹲坐在門後的一幕。
明悅剛想站起來,忍不住“嗷”了一嗓子,“腿麻,怪你回來得晚。”她抬臂拉住楚澤,借力站起,一瘸一拐地走向木桌。
林終南和洛霜早已聽見動靜。
為了做足這場戲,兩人慢吞吞走出來,擔憂地問兩人怎麼了。
明悅笑盈盈道:“我沒事,他也沒事。”
楚澤輕輕地“嗯”了一聲。
林終南攙扶著洛霜,道:“這是準備離開了。”
楚澤道:“已經耽誤太久,我去收拾衣物。”說完,徑直走向他住的房間。
“爺爺奶奶,我有空會回來看你們。”
洛霜聞言猛地咳嗽起來,道:“我們這商量過,要去投靠遠嫁的女兒,姑娘不用掛念我們倆。若是有緣定能再見,不必強求。”
明悅點點頭,道:“這樣啊。”
話落,林終南和洛霜同時鬆了一口氣。
一口氣沒下去,明悅又問兩人女兒喚什麼、嫁到哪裡、夫君如何。
林終南和洛霜你一句我一句,現場編出這個不存在的女兒的經曆。
眼看就要露餡。
就在這時,楚澤拎著包裹走了出來。
明悅抬眼望去,微怔,旋即露出燦爛笑容,道:“楚天仙,紅袍襯得你更漂亮了。”
楚澤當她的話耳旁風,朝老夫妻頷首。
微風徐徐,明悅站起身來,反手背著包裹,道:“我們該走了,有緣再見。”
林終南直接道:“兩位慢走。”
目送兩人離去,洛霜扔掉拐杖,與林終南拉開距離。她坐在木椅上,心裡忍不住後怕,若少主再逗留一會,黃泉花失效掩蓋不住她和林終南的氣息,這場戲就演不成了。
林終南喘完大氣,端起杯盞仰頭喝儘。他偷覷一眼,見洛霜舍去偽裝,道:“靳歡好像太信任,親近楚澤。”
洛霜道:“靳幽尊者曾登過望春山求一縷南明離火護少主,楚澤的佩劍注有朱雀血,還有一絲朱雀神魄,所以少主會親近他。”
聽到“靳幽”二字,林終南忍不住握緊拳頭。沉默良久,他想起洛霜偽裝郎中騙走靳歡的銀錢,轉頭望著靳歡離去的方向,隻覺得洛霜有先見之明,不然這孩子早就跑沒影了。
踏出黃灣鎮,楚澤把有關搶占肖二小姐身軀的真魔的猜想,毫不隱瞞地說給明悅。
明悅驚呼道:“男魔奪舍專找女子身軀,變態啊!!”
楚澤忽視行人目光,道:“不知。”
明悅困惑地低下頭,任由楚澤帶方向。忽然,她恍然大悟地拍手,眉眼彎彎,笑道:“那男魔是男兒身,卻向往女子身份。”
楚澤認真思索,輕聲“嗯”了一聲。
明悅道:“你敷衍我。”
楚澤道:“沒有。”
明悅冷哼道:“多說兩個字。”
楚澤道:“沒有敷衍。”
明悅:“……”
行至路口,楚澤想也沒想就往西邊的路走,明悅一把攥住他,指向另一條路。
楚澤道:“這條路通往仙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