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不經意間與楚逢君視線相撞。
“吱嘎”一聲,門被關上。
安靜半晌,靳歡道:“師叔,腿疼嗎?”
林終南這才感到雙腿隱隱作痛,他微勾唇角,朝靳歡道:“兩百多年,習慣了。”
“師叔,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不待林終南道“好”,靳歡自顧自地講了。
“數百年前,一對立誓除魔,誌趣相投的兄弟出世,守護一方淨土。仙門百家見他們天資卓越屢次招納,但兩人無動於衷。”
靳歡盯著林終南,語氣平靜認真:“魔族偶然抓獲一人,另一人多次營救無果。直到一女子孤身踏進魔族,救回被囚禁的數名散修。自那以後,兩人追隨此女,並……以師姐弟相稱。”
這一停頓,林終南神情驀然凝住。
靳歡還在講:“魔族猖獗,三人勢單力薄,難救人界生靈於水深火熱中。何況一人因魔族折磨,病痛不止。迷茫之際,人皇降世,指引他們。”
“後來,師姐被人皇派去協助鬼帝,師兄弟倆留在凡界。好景不長,被魔族重傷的師弟舊傷複發,危及生命。師兄日夜見師弟身體消瘦,覬覦起師姐手裡的救命藥。”
“那救命藥也是師姐之子的救命藥。”
靳歡平靜地把故事講完,掩去眼裡的情緒,抬眸直直地盯著林終南,道:“倘若他知曉那是最後一瓶血,又當如何選擇呢?”
“林師叔,你心中有解嗎?”
林終南不答,靳歡又道:“雷神秘境現世是你的手筆?雨神之隕呢,也在算計中?”
林終南心猛地被揪起,辯道:“靳歡,神族隕落是天地之令,我以棲野人皇起誓。”
“棲野人皇已死,不能為你作證。”
話落,林終南久久不能回神。
門被一寸一寸推開,靳歡踏出門檻,身後傳來林終南的聲音:“雨神身負神主之力,我如何決定一個神的生死。”
靳歡沒有回頭,“你當真沒錯?”
寂靜片刻,林終南道:“非我所願。”
林終南沒等到回應,終是抬起頭看去。
夕陽斜射,靳歡緩緩行走,忽然轉身朝他一笑。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師姐。
初見師姐,大抵是相逢一笑,如春日暖陽。
“你我之間,因果已儘。”停頓一下,靳歡又說,“母親從未想過放棄季師叔。”
她的語氣平靜冷淡,傳入林終南的耳中,帶來一瞬的嗡鳴。世界變得安靜可怖。
林終南怔愣住,沉默地垂下頭。
眼淚順著臉頰緩慢滑落,心口仿佛被沉重的巨石壓住,隱隱作痛,有些喘不上氣。
猛然想起師姐生前贈給他的香囊,他顫抖地扯下來,不料香囊脫手,滾落在地。
他一時忘卻雙腿已廢竟站了起來。剛踏出第一步,意料之中地摔倒在地,想要爬過去,雙腿沉重,動彈不得。
曾被雷劫重傷的雙腿突然好痛。
痛到神誌不清,痛到渾身發冷。
眼前模糊,竟是出現幻覺。
“終南,不要死魚臉。世間諸多約束,何須將自己困於其中,跌撞不得出路。”
師姐,我終是失了你,又失了臨風。
林終南跌倒的動靜不算小,靳歡卻沒有半點停下腳步的意思,一直在往前走。
鬼帝之子強行降世,生息微弱。
權陵神主提出,以三界界主之血喂養鬼帝之子,躲過天道,也避開天地。
林終南作為棲野人皇的乾將,靳幽的師弟,偶爾會來鬼界探望師姐,抱一抱靳歡。
在一次聞見三界主混血後,心生歪念。
彼時,林終南相交數年的兄弟兼師弟季臨風重病纏身,想起人痛苦萬分,他再次踏入鬼界,終是沒壓住歪念,偷走血瓶。
一念之差,害得靳幽替女兒抵擋雷劫,承受不住雷罰而殞命,落得一個魂飛魄散。
林終南不知自己偷走的是最後一瓶。倘若回到當初,他知曉沒有那瓶血,師姐會護子殞命,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不得而知。
但他無意間害死靳幽已成事實。
經年悔意,再無出路。
風雪斜刮而過,靳歡循著楚逢君的氣味,措不及防地望見石床上的小身影。
沉寂良久,她鼓起勇氣走向石床,坐在榻邊擁起那柔軟溫熱的小身軀,害怕驚醒明策,隻是虛摟著,不敢用力。
明策在靳歡觸碰的那一刻就醒了,軟趴趴地靠在母帝懷裡假寐,陡然間失聲痛哭。
為兩百年多裡不能與母帝相認的自己。
靳歡一時忘記所有,內心逐漸平靜,就這麼抱著自己的孩子,千般思緒不知不覺化為茫然。
就在這時,楚逢君端著熱茶走來,緩緩坐在靳歡身旁,給明策喂了一口熱水,擦去眼淚,輕輕拍著他的背,就像做了很多次。
不知過去多久,靳歡道:“我想見程殊。”
楚逢君微愣,道:“好。”
忽然,靳歡抱著明策,起身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轉過身時,她道:“楚美人,你眼光不好,上船沒仔細看,踏上了一艘賊船。”
楚逢君聞言,靜靜地注視她良久,嘴角上揚,“嗯,此生已上船,沒想過下船。”
“是嗎?”
兩人對視,楚逢君的眼神溫柔又悲傷。
“至死方休。”
靳歡眼眶濕潤,轉頭用臉蹭了蹭熟睡的明策,似在避開楚逢君的目光,用著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上錯了船,一定要下。
半晌後,她壓製住苦澀,向後退了幾步,站在猛烈的風中,眷戀不舍地望著他。
然後,一團黑色漩渦憑空出現在靳歡和明策的身後,緩緩地吞沒她們的身影。
楚逢君喊道:“靳歡。”
“人族明悅並非鬼族靳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