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臉上的神色便平淡了起來:“既這麼著,芬丫頭就住西廂房吧。”又囑咐幾句,放了幾個女孩子走。
秦貞娘得意地對秦芬挑了挑眉,揚長而去。秦芬偷眼去看楊氏,卻見她已對著碧璽吩咐雜事,渾不在意女孩子們的官司了,秦芬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那西廂房想來是不好的,偏生秦貞娘多說得幾句,楊氏便應了。得了,親生女兒和庶女,大麵上是一樣看,內裡實際上還是有差彆的。好在秦芬早有這個心理準備,這時也不過是證實了,因此也不失落,跟著秦珮出去。
這回卻不是梨花來牽她,而是碧璽上來帶了她,往絳草軒走去。
到了絳草軒門前,秦芬抬眼來看,說是軒,其實是小小一個院落,裡頭花紅柳綠的,淺淺一灣溪水穿堂而過,往西流入大花園的池塘裡去了。
秦珮還是個孩子性子,這時早拉著丫頭往彆處玩了,秦淑和秦貞娘兩個去念書,此時絳草軒裡沒有主子,丫鬟們樂得自在,碧璽正要領著秦芬往正屋去,卻不妨一個小丫頭玩鬨著跑來,一下子撞在了秦芬的身上。
秦芬沒有防備,被撞得趔趄兩步,倒坐在地上。
碧璽連忙上來扶起了秦芬,將那闖禍的小丫頭冷冷打量了兩遍,喚道:“服侍五姑娘的人呢?”
院子角落裡一個搓手站著的小丫頭連忙跑了上來,碧璽一見便皺眉,卻也沒多說什麼,隻道:“桃香扶著你們姑娘去屋裡。”隨即跟著去安頓了秦芬,將粗使的丫鬟婆子叮囑一遍,匆匆回身往上房來。
上房裡靜悄悄的,想是回事的婆子們都已領命回去了,碧璽進得屋去,卻見楊氏身邊站著的不是紫晶,而是張媽媽。
張媽媽抬頭瞧見碧璽,連忙把手壓在裙邊搖了搖,碧璽瞧見楊氏麵上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對張媽媽感激地點了點頭,放輕了腳步。
“五姑娘那裡都安頓好了?可說了什麼不曾?”
“五姑娘還是孩子心性呢,到了新地方,哪有不新奇的,至於有什麼說的,五姑娘年幼單純,說不出什麼來的。”碧璽知道主子心緒不好,自然一句彆的也不敢說。
“外頭走禮的事,扔給金姨娘自個兒去,她自家爭來的親事,自家料理。哼,這些年也理得家事,到這事上還為難起來了?”楊氏轉了頭,麵向裡麵,話語裡遮不住的諷刺。
碧璽這才明白,大約是柯家來了人,柯秦兩家的婚事,要開始走禮了。
張媽媽低低應了一聲下去,楊氏指了指腰:“碧璽來錘錘,倒有些腰酸。”
碧璽連忙取了一對竹編的小美人錘,輕輕錘了起來,細細思忖半日,才道:“方才到絳草軒,倒遇見一樁事,隻是太太心煩,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副吞吞吐吐的性子了?有話就說。”
碧璽連忙道:“方才我送五姑娘去,見隻有桃香一個跟著到了絳草軒,想了一回,五姑娘此次生病,皆因杜若那丫頭不懂事,徐姨娘不要她跟來,也是常理,隻是這樣一來,五姑娘身邊倒是短了一個人,也虧得徐姨娘忍住不說。”
“這是小事,不拘從哪處挑個好的給五丫頭補上也就是了,杜若既不懂事,打發了出去。”楊氏身子不動,輕輕吐出這麼一句。
“太太慈心,五姑娘定能體會。”碧璽思索再三,又道,“方才五姑娘去絳草軒,小丫頭們正玩鬨,金鈴兒是個領頭淘氣的,把五姑娘撞倒在地上了。”
“哦?金鈴兒?”楊氏略動了動。
“就是三姑娘身邊的小丫頭金鈴兒。”碧璽瞧不見楊氏的臉色,心下忐忑,用力咬咬牙,“奴婢有個不成樣子的想法,不如順手把這金鈴兒也打發了,給三姑娘那裡也補上一個去,豈不是便宜?”
屋裡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響,牆角的瑞獸粉彩香爐裡飄出的香味熏得人頭暈腦脹,碧璽一顆心跳得幾乎要出了腔子。
“這主意倒不錯。不過,既要便宜,不如一氣兒抹平,六丫頭那裡也給一個就是了。你這便去辦吧,叫紫晶進來服侍就行了。”楊氏終於出聲,碧璽如蒙大赦,將美人錘放在邊上,起身退了出去。
將將出得珠簾,楊氏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是個得力的,我不會將你輕易給糟踐了的。”
碧璽先是一喜,隨後又一滯,這話好似許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許,太太究竟是怎麼個意思?
西廂的屋子背後靠著大花園的池塘,屋前種得一株桂花、幾棵月季,在秦芬眼裡,儼然是一個中式園林,秦芬前後兩世加起來,還是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屋子,並且還是這麼大的一排的獨立小屋,秦芬簡直要高興得蹦起來了。
她前世裡家境尋常,讀書時的臥室還兼具家裡儲藏室的作用,畢業了也是跟彆人合租,從來沒擁有過這麼豪華的住宅,這時裡裡外外到處轉,隻覺得看不夠。
隔了許久,秦珮玩累了回來,不往自己屋裡去,反倒往秦芬這裡來,進屋瞧見秦芬喜滋滋的,便道:“五姐姐,這屋子又是臨水又是西曬,夏天可難過得很,你怎麼好似撿了寶?四姐姐作弄你呢,你看不出來?”
秦芬忽地噎住了,她高興了半天,怎麼竟然忘了這一茬?這個秦珮年紀雖然小,可是說話的口氣卻老成,看事情也清楚得很,想必商姨娘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了。
桃花見主子像是有些愣住,便輕聲附和道:“六姑娘說得極是呢,姑娘,咱們夏天可難過了。”
秦珮愈發得意,也不知收斂著說話:“連丫鬟們都情願擠些住,不願往這個屋來,五姐姐偏偏喜得什麼似的,徐姨娘那出身,果然教不出什麼有眼界的。”
“六妹妹還請慎言!”秦芬陡然站了起來,徐姨娘雖然不是她親娘,卻是個好人,她哪怕是出於公道,也不能任由秦珮這樣一個小孩子去侮辱徐姨娘。
平日裡秦家姐妹們相處不多,秦珮對於秦芬的印象,僅僅是在上房吃飯時她刁嘴挑食又不敢和太太明說的樣子,旁的竟想不起來了,這兩日秦芬說話多順著秦珮,她隻當自己這位庶姐是個好欺負的,誰知這時竟被訓斥了,她在商姨娘身邊是要怎麼便怎麼,這時倔勁上頭,決意要給秦芬一個沒臉:“我哪裡說錯了?徐姨娘是知州大人家裡嫌不好,推出來硬塞給秦家的破落玩意兒,能是什麼好東西?”
丫鬟們原本還在真心或假意地勸和兩姐妹,這話一出,眾人反倒好似被孫猴子施了定身咒,一個也不敢動了。
秦芬手上的熱氣瞬間退了下去,頭腦裡一片空白。原來徐姨娘的出身竟這般不堪,竟是個彆人家使過的妾!她忽地想起了秦府下人們對徐姨娘那略帶冷淡的態度,平日裡想不通的事,這時全然明白了。
不過是一瞬的功夫,血液又漲了回來,把秦芬的臉燒得通紅:“你不準說徐姨娘!”
徐姨娘再怎麼不堪,也是老老實實在秦家過了這麼多年的,又含辛茹苦撫養了秦芬,楊氏不論道,秦芬不嫌棄,怎麼也輪不到秦珮一個小丫頭議論!
姐妹二人話說僵了,丫鬟們無一個敢上來勸的,老半天才有一道聲音傳來:“吵吵嚷嚷的,煩死人了!”
這聲音傳來,秦珮鬆了口氣,秦芬的一顆心卻吊在了嗓子裡。
秦貞娘帶著大丫鬟,邁步進了屋。
“四姐,你瞧五姐的樣子,凶巴巴的,才來第一日就這麼凶,以後肯定要天天欺負我!”秦珮上前去拉住秦貞娘的手,撒嬌似的搖了起來。
秦貞娘眉頭微皺,略一使勁就掙脫了秦珮,順勢坐了下來:“五妹,你身邊的丫鬟也不奉茶上來,這是什麼規矩?”
這麼一下,秦芬就看出來,秦珮之於秦貞娘,也不過與自己差不多而已。秦珮上去撒嬌,不過是仗著多來兩日,嚇唬秦芬這個後來者罷了。
“桃香,快去倒茶來奉給四姑娘。”秦芬正愁沒個台階下來,連忙坐在了秦貞娘對麵,“四姐姐,我初來乍到,還不知道規矩,請姐姐給我說一說罷。”
秦貞娘眉頭皺了皺:“我瞧你挺知道規矩的,擠兌妹妹,大呼小叫,哪一樣用得著我教?”
這話難聽了些,卻沒像秦珮似的帶上徐姨娘,秦芬一下子對秦貞娘和楊氏的人品有了些了解,於是笑著服個軟:“做妹妹的不懂事,還請四姐姐教導。”
秦貞娘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罷了,也談不上什麼教導,我是受了娘的吩咐來告訴你,早上卯正二刻請安,請過安了我和三姐去上課,你和六妹自己在這裡呆著,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午飯尋常在自己屋裡吃,若是母親有傳喚,自有丫鬟來傳話,下午自家在屋裡練些針線或寫大字、讀書,晚上酉正再去請安,用過晚飯了就各自回來,憑各人玩些玩意兒,到點安歇便是了。”
雖然口氣生硬,卻說得清清楚楚,比那些口氣和軟卻藏三瞞四的倒好多了,秦芬識得好歹,起身好好謝過:“多謝四姐姐明白告知。”
秦珮直愣愣地將二人來回看一遍,見秦貞娘起身要走,叫了起來:“四姐,方才的事難道就這麼算了?”
秦芬不由得氣得發笑,原來這秦珮不是刺兒頭,是個真傻子,方才的事細論起來,秦芬隻有三分不是,秦珮能有七分,她竟還敢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