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幾乎周圍的所有小商販們罕見地展現出了對逝者的熱情，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一生中也沒能同張老頭說上一句話。他們七嘴八舌地向李尋歡講述著這幾天發生的怪事。

他們並不知道祖孫二人的秘密，但談起他們時，目光中滿是敬意，仿佛真的如傳言一般，這祖孫二人是來到世上的活神仙。

當李尋歡問他們祖孫二人的去處時，他們無一不歎惋道：“連夜就走了，一宿都沒停留。”

賞了那些為喪事出力的人各幾兩銀子後，李尋歡歎著氣回到了車上。

從眾人的描述之中，他猜到了這個老人就是武林高手天機老人，他極想同天機老人交個朋友，可惜終是沒趕上。

見得了賞錢的眾人喜笑顏開地散了，李尋歡在車內亦露出了釋然的微笑。他太理解天機老人的善行了，因而他也愈發敬重這個未曾謀麵的高手了。

在世上，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經曆得多的人，越難以保住心中的善。官場中如此，江湖中更是如此。

孟子雲：人性本善；荀子卻認為“人性本惡”。他們一定能夠分個孰對孰錯麼？還是說人性本無善惡？

可為什麼人一定不能生來便有著善惡兩麵呢？不管在什麼年紀，他們是善是惡，取決於什麼樣的人引導著他們。

幾乎所有人年少時都被“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可長大後他們卻走上了不同的路，大概就源於此。

若是那些小商小販沒有被天機老人感化，他們又何以變得如此熱情？

正是因為世間總存在敢於挺身而出的仗義之輩，生活總是有些盼頭的。

刹那間，李尋歡找到了第二個活下去的理由。

死亡總是需要無數的理由才能一錘定音，可活著隻要一個理由便足以。

李尋歡終究選擇了繼續活著，為了世間的美酒，也為了植根於心中多年的俠義。

多日以來，他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一笑，可就在笑的同時，兩行清淚也一並落了下來。

他不能不為故人的離世感到由衷的難過，他不由在心裡默默歎道：“想不到，當日一彆竟是永彆。”

在鐵傳甲的百般勸說之下，李尋歡終於同意了先把身體養好，等到開春了再遠赴關外。但他執意要先搬出李園另尋個住處。

對於這一點，鐵傳甲沒再多言，甚至對此十分讚同。龍嘯雲和林詩音的婚事已近在眼前，留在李園隻會讓他更加痛苦。

正欲踏出李園的大門，李尋歡聽到了一個聲音叫住了他：“李公子請留步！”

是小梅，她將一個包裹遞了過來，笑道：“林姑娘讓我給您的，讓您上車後再打開。”

李尋歡答應下來了，並囑托小梅向女主人轉達謝意。其實他早就看出包裹裡裝的是什麼了，但他表麵上仍然裝作一無所知，儘管他早已感到了窒息般的心痛。

馬車慢慢地顛簸著駛離李園，李尋歡打開了包裹，反複摩挲著這個黃橙橙的橘子。年少時的場景仍曆曆在目，他不禁再次陷入了那無比美好、但此刻卻令他心碎的回憶中。

“表哥，這盤棋我贏了！所以，這個橘子可歸我了！”記憶中一襲紫衣的少女的笑容仿若明媚的春光，她得意洋洋地從少年的手中搶過了那隻熟透了的大橘子，一麵笑著、鬨著，一麵跑開了。

少年急忙追上去，似乎想搶回橘子。可他卻故意地放慢了腳步，然後裝出一臉著急的樣子喊道：“好妹妹，好歹給我留一口啊！”

聽了這話，少女停住了奔跑的腳步，慢條斯理地踱了回來，她作出一副同情的樣子，故作為難道：“看在表哥這麼可憐的份上，就給你一瓣吧！”

可她演得並不像，因為話還沒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將橘子塞入了少年的口中。兩朵紅雲飛上了她凝脂般的麵頰上。

李尋歡閉上了眼睛，任憑淚水一滴滴落在橘子上，現在，可真的是恩斷義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