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中螢火 妙妙沒做楚天坊的……(1 / 2)

掌紋 莫使金樽空 6571 字 11個月前

妙妙沒做楚天坊的花魁娘子前就已經知道自己是個短命鬼。

她三四歲的時候家裡還沒敗落,爹爹是富甲一方的草藥商人,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從來不高,於是爹爹想把妙妙嫁給個讀書人,門檻也不必多高,是個秀才就成。

終於有一天來了個秀才,家中窮困潦倒,隻能喝西北風度日的一個讀書人,爹爹倒是喜歡他,請他來家中吃酒,兩人酒後混混頓頓不成體統,那秀才非要拉著妙妙的手給她看手相。

這一看就不好了,秀才的酒頓時醒了一半,他是個會些看相占卜的讀書人,看著妙妙的掌紋,他連連搖頭。

那讀書人後來再也沒去過他們家了,妙妙聽爹爹和娘親說,她是個少年短命的相,或連二八年華都活不過。

妙妙聽完後掐指一算,這不就是說還有十幾年的活頭麼?她自然是不信的,與我有益之占卜我信,與我無益則不信,妙妙一向如此。

十二歲那年,家中突生變故,爹爹和一位好友發生衝突,一怒之下掐死了對方,案子沒審幾天便有了定數,爹爹死罪難逃。

家裡一夜間失去了頂梁柱,生意不好做,母親一個弱女子,又不會些謀算的手段,不到半年便家財散儘,她鬱鬱難安,生了重病。

妙妙一日日給她抓藥求醫,後來連自己都貼了進去。

花在母親身上的銀子少說也有三百兩了,可妙妙賣了自己也才不過一百兩,剩下的錢還得定期去還。

這錢不必她親自去還,楚天坊的人自會從她賺的銀子裡抽出一部分給放債的人。

妙妙運氣好,其實說實在的,在青樓裡的女子沒什麼運氣不運氣,不過是七分美貌配上三分智慧便是極大的運氣了。

偏偏不少女子要不就是隻有美貌無一分智慧,或是滿身主意容貌不佳,妙妙占了中間,六分美貌加上四分智慧。

一年左右妙妙便還完了債主的錢,可粉頭贖身必須得有個良民作保,她自己已將自己賣入賤籍,再也沒這個機會了,隻能等待。

妙妙跟其他娘子不一樣,看著她們巴巴等待一個男人,相信他們還會回來接她們走,妙妙就會忍不住發笑,嫖客能有什麼好人。

妙妙十四歲成為花魁娘子,十四歲她便出落得清冷傲慢,宛如一朵水中花,可望不可及。

這一有了身份的加持,身價也就蹭蹭上去了,自然,也有了能選擇客人的機會。

秒秒隻有三條規矩,第一,要有錢的,第二,要好看的,第三,不要喝醉的。

她爹就是因為喝酒誤事,乾出了許多蠢事,她恨極了那些喝得醉醺醺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混蛋。

長安城不隻楚天坊一家青樓,長安北邊有一家沐春院,南邊有一家萬紫樓,連上楚天坊,三家並成為京城三大逍遙窟。

妙妙的花魁也隻是楚天坊一家的名號,人家沐春院和萬紫樓都各有花魁,但妙妙的身價比那兩位加起來還高一倍。

說到底,粉頭的身價還得看客人,能不能捧起來,能捧多高,都是客人說了算,所以,誰的男人地位高,手裡豐盈,才是最終決定粉頭身價的原因。

妙妙贏就贏在她的三個男人。

第一個男人不大出名,不過說到京城最大的賭坊,就不得不提起他的侄子,隻有妙妙知道,那個油頭粉麵的少年人不過是他小叔叔放在明麵上的主人,他在後麵操控著,脾氣比本事大的少年人也不敢多說一句。

從城北第一家麵鋪往後數到第十五家的當鋪,都是他手下的產業。

秒秒是怎麼認識他的?很簡單,他就是那個借給妙妙錢的男人。

兩個人鬨掰還是因為他侄子非要一親香澤,結果正好被他撞見,他扯著妙妙的頭發,罵妙妙就是個賤人,妙妙沒反駁,後來那男人不來了,他油頭粉麵的小侄子也不來了。

這並沒讓妙妙難過,畢竟她已經從他身上撈了不少油水。

妙妙的第二個男人是個駐紮關外的將軍,打仗這些年搜集起來的奇珍異寶,大多都進了妙妙的庫房,他比妙妙大三四歲,據說他像妙妙一樣大的時候,帶領五百騎兵一夜之間衝入敵營取了敵方頭領的首級,在軍隊裡聲名顯赫,陛下更是喜愛他,加之他又是陛下某個寵妃的弟弟,可以說,此人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臨出征的時候,他要給妙妙贖身,不過宮裡麵來人了,妙妙聽得出他們的意思,她一個朱唇萬人嘗的下作坯子,如何配得起這位小將軍呢?妙妙想得清楚,他一走倒是好,即使她贖身出來,宮裡頭就能放過她麼?

她摟著小將軍的手臂,喂給他美酒,答應著他等他回來就給他做夫人,少年人一開始因為妙妙拒絕他贖身還氣憤不已,一聽她說願意等他回來,再也不接客,臉色就變好了,他把妙妙的手放在唇邊,掌心按著他的唇,在妙妙手心裡說著話。

妙妙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思念。

妙妙笑了,說他油嘴滑舌,還沒有走就已經思念了嗎?

將軍但笑不語。

再後來消息傳來京城,他戰場上受了箭傷,傷勢惡化,不到送回長安診治便死在了半道。

妙妙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可笑她自己最恨酒鬼,竟也變成了酒鬼。

人生有很多事妙妙都想不明白,例如她根本不在乎小將軍,她對他說的情話她也曾對其他人說過,一字一句都沒有變過,可小將軍死了,她還是很難過,比母親死時還難過,久病床前無孝子,那時母親死,她悲傷之餘輕歎一口氣,好像是肩上的負擔沒有了,此後她隻用為自己活就行。他死了,妙妙的心好像缺了一塊,不過照例妙妙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的這種感覺。

她是不配見到他的屍體的,因他是為國捐軀,是功臣,妙妙連他的冰冷的手指也不能碰一下。

他的屍體回到京城兩天後,有個女子以自由之身入了楚天坊,這是個稀奇事,女人家沒有難處是很少來青樓的,可這個女子竟是自願來。

她是小將軍送給妙妙的最後一件禮物。

她叫娜桑,是夷族的一支,部落互相蠶食,她的部落覆滅的時候,小將軍救了她,她欠小將軍一條命。

這個恩情最後就送給了妙妙,她成為了妙妙的貼身丫頭,一個武功高強,深目高鼻的侍女。

娜桑告訴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軍從來沒和她睡過,她以為妙妙會很在意這一點,畢竟中原女子醋性大,妙妙告訴她,就算小將軍睡了一百個女子,她也並不在乎。

娜桑奇怪地看著她。

妙妙走在楚天坊總有很多人吃她的豆腐,老鴇看見不過一笑,畢竟也沒真刀真槍地扒下她的衣服和她乾那事,就算是花魁,被人摸一下也掉不了漆。

可她們忘了有娜桑在,她是個急脾氣,誰要是讓妙妙動氣,就是和她過不去,有一次她竟割破了一個男子的手背,要不是妙妙怕事惹大了,恐怕娜桑要連他整個手都砍下來。

娜桑的武功是小將軍教的,妙妙常看著她在樓下舞劍,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個下午,娜桑一抬頭就能看見妙妙捧著腮幫子全神貫注地看著她,這時候她就會咧嘴對妙妙傻笑,妙妙說過,娜桑的笑有邊關春風暖陽的氣息。

妙妙以前最愛做的事情就是睡覺,沒客人的時候要不停地睡,有時在不在夢裡,她睡得久了都分不清。

娜桑來了就都變了,妙妙開始喜歡逛街。

以前她不喜歡出去是因為總有男子尾隨她,說些不乾不淨的話,她是可以不在意,但聽得久了還是覺得厭煩,索性就不出去了。

現在隻要她們一出去,娜桑跟在她身旁,那些男人就連多看一眼也是偷偷摸摸的,娜桑是個蠻人,說要做什麼就要立刻做,腦子裡都不帶多想一會兒的,就算是妙妙叫她去殺人,娜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

她們來到街上總會玩兒很久,像是尋常人家的小姐帶著丫頭。

妙妙不光給自己買,還給娜桑買。

娜桑身上每一件衣服都是妙妙挑的,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像樣的衣服,娜桑也有了幾分姿色,不過可沒人敢打她的主意,她袖子裡有把彎月刀,刀口鋒利極了,每次拔出來都要對方見血才為止。

妙妙說,做人不能太鋒利了,容易受傷,得藏著點銳氣,於是妙妙給她新做了一把劍鞘,老鹿皮的,精美又實用,包裹她的那把刀正好。

妙妙開始在額頭畫花鈿,細看的人看久一會兒就能發現妙妙額頭上的花鈿和娜桑下巴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娜桑是夷族人,她們部落裡的姑娘都要在下巴上刺青,有的是點五個點圍成一個花瓣形,有的是刺成一個三角,妙妙問她原因,娜桑說刺青在她們的語言裡與長壽諧音,所以每個女子都會在下巴上刺青。

妙妙一想,正好自己命短,不如也這樣吧,她本來也要在下巴刺,但實在太疼,剛紮一下她就痛哭了,所以她隻好尋一個法子,那就是在額頭上畫上和娜桑一樣的長壽花紋。

妙妙希望娜桑部落的神也能眷顧她,讓她多活一些時間。

說到妙妙的第三個男人,來頭可就更大了。

那是個月圓的晚上,極其圓滿,月色下他的鮮血是黑色的。

他翻進了楚天坊,不走正門,非要走後門,攀著樹甚至險些攀進妙妙的房間,還是娜桑耳朵靈,一打開窗子,拿棍子一搗,嘿,他就落了下去,摔得額頭冒血。

妙妙睡得迷糊,娜桑說不必起來,她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妙妙翻個身又繼續睡了,被窩裡少了一個人就有了冷了,妙妙等了一會兒她還沒上來,她穿了外衣,打開窗子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男子聽到開窗的動靜,仰著頭哈哈對著妙妙笑,妙妙看他摔得臉上沒一點好,實在滑稽極了,忍不住也哈哈大笑。

娜桑見她出來,急忙讓她進去,她穿得太薄了,晚上的風有些涼。

妙妙被風一吹清醒多了,她走下樓,到院子裡和那個男子說話。

他顯然被妙妙的出現驚豔了,盯著妙妙半天說不出話來。

妙妙說,下次來,記得走正門,楚天坊不歡迎不走正門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