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在白房子前麵的一段路把小花放下，他半蹲下來，給小花理了理雜亂的頭發，媽媽走了以後，便沒有人給小花編發了，他又給小花拉上拉鏈，摸了摸她稚嫩的臉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直勾勾的看著小花，低下了頭。小花不明白，他還以為外公隻是像以前一樣愛撫著自己，媽媽走了以後，外公也好久沒有對自己這樣做過了。隻是這次，她看著外公的眼框紅紅的。她不太懂為什麼。

半餉，外公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卻又溫柔的對著小花說了一句話：

“妮妮乖，在這等等外公。”

“嗯。”

她看著外公緩緩轉過身，佝僂著身子，慢慢走向那棟白房子，外公的背影越來越大，沿伸到小花腳下。

她又看見外公扣了扣門，開門的是一個小男孩，緊接著，出來一個女人就一把把小男孩拉了回去，隻聽見“框”的一聲，大門被關緊了。

外公頓了頓，再次伸出那隻乾枯的手，“咚、咚”門上卻發出了兩聲有力的聲響。

門被狠狠的打開，那個女人走了出來，小花站在遠處，她並沒有聽清對話，但是她知道，那個女人正在劈頭蓋臉的罵自己的外公，女人罵著罵著，突然惡狠狠的看向她，女人的目光對上了小花，她愣住了，低下頭，沒有再敢看向那裡。

門又一次被關上了，這次的關門聲更加大聲。

小花喊了一聲。

“外公！”

沒有回應，她看見外公隻是呆呆站在那裡，像一棵掉光了大片黃葉的老樹。

外公沒有理會小花的呼喊，依舊伸手，依舊重複剛才的動作。

門再次被打開，這次女人沒有講話，小花看著那個女人，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外公，外公低著頭，然後雙腿一彎，跪在女人麵前，女人頓了頓，喉頭滑動，把頭仰起，等到她的頭低下再次看向麵前這個跪著的老頭的時候，她的嘴裡爆發出了更激烈的謾罵。

女人罵了好久，她罵著罵著，突然停下，然後看了一眼小花，轉頭便關上了門。

隨著關門的聲音響起，她看見外公突然一下一下的把頭磕在門前的白瓷磚上。

小花她動了起來，孩童稚嫩的口中帶著哭腔喊到：

“外公！”

她向著外公跑去。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摔倒的時候，她嘴裡依舊喊到：

“外公，疼。”

外公聽見這一下，回頭看了一眼，他的額頭已經破了，血沿著眉間流過鼻頭，流向下顎，滴在了白瓷磚上。他的眼神滿是心疼，但還是轉頭，繼續磕了下去。

這一下把小花摔的很痛，她用她那柔嫩的小手強撐在地上，水泥地上的小石子紮在她7歲的手心裡，她站起來，慢慢走到外公身邊，對外公說道：

“外公，妮妮餓，妮妮想回家了”

她拉了拉外公的衣角，想要外公注意到自己，天也完全陰了下來，一兩滴雨滴滴落在周圍。

“外公，妮妮想回家了！”

她又用力的扯了一下外公的衣角，稚嫩的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

“外公！回家了，妮妮要回家。”

小花哭了出來，一個幼小孩童的哭聲響徹在了這個半山腰的白房子前。

雨也漸漸大了起來，淋在了小花和外公身上，外公也聽到了小花的哭聲，他再磕下了一個重重的響頭以後，終於沒有再磕，但是卻沒有將頭抬起，而是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外公，妮妮、妮妮再也不會不聽話了，小花再也不會把外公的煙鬥藏起來了，外公，帶小花回家，帶、帶小花回家吧。”

小花也跪在外公身邊，她拽著外公的衣角，死死的拽著不敢放手，生怕隻要不拽緊，外公就會在眼前消失。

雨下的更加大了，整盆整盆的凍雨徹底傾瀉了了下來，打在了小花和外公身上，

小花拉開衣服，將外套脫下，哭著撐起外套，蓋在了外公頭上。

“外公，妮妮給你撐傘，妮妮想回家了外公，等雨下完，外公就陪妮妮回家吧。”

“轟隆”，雷也緊隨著雨，炸響在這個小島上空。

外公坐了起來，他用那不再偉岸的身體抱住小花，把下巴擱在小花的小腦袋上麵，身子一抽一抽的。

小花好像感受到了什麼，說到：

“外公，不哭了，不哭，妮妮陪著外公。”說著，一邊用小手拍著外公的後背。

“妮妮可以照顧外公的，以前妮妮難過，外公就是這樣哄妮妮的，妮妮現在也學會了，以後外公難受，妮妮也會這樣哄外公的。”

外公沒有說話，他隻是更緊的抱著小花，發出嗚咽的聲音。

“外公，妮妮想回家了。”

外公鬆開小花，然後用雙手捧起了小花的臉，雨水打在祖孫二人的臉上，混合著淚水，粘濕了兩人的衣領。

“妮妮能不能答應外公，聽外公的話。”

“妮妮可以，妮妮都答應，外公帶妮妮回家吧。”

小花的話已經含糊不清，她看著外公額頭上的傷口，越發哭的撕心裂肺。

“那妮妮你答應外公，你就在這個地方，不許走，你之後就聽這個房子裡阿姨的話，能不能做到。”

外公這時說話也說不清了，他努力咬字讓自己的發音變得清晰，好在這雷聲雨聲的交彙處響起自己的一點聲音。

“外公呢，外公要去哪，為什麼要把妮妮丟在這，外公是不是不要妮妮了。”

小花此時已經明白了為什麼外公要帶自己來這裡，她怕外公也消失了，就想成為星星的爸爸媽媽一樣。

“妮妮想媽媽爸爸，媽媽爸爸變成星星了，妮妮不要外公也變成星星，妮妮不要外公走，妮妮不要。”

小花說著說著，哭聲更加響亮，她麵前的外公也說不出話來。

“外公不會走的，外公隻是，外公隻是要去做一件事情，這個房子裡的阿姨是外公的朋友，你能不能答應外公，在外公回來之前，聽阿姨的話，答應外公，妮妮，答應外公，好不好。”

“真的嘛，外公還會帶妮妮去喂海鷗嘛？還會給妮妮編花環嘛？還會陪著妮妮數星星嘛？

“會的，等外公事情做完好不好，等外公事情做完以後，就會回來陪著妮妮，陪妮妮想做的事情，然後一直一直一直陪著妮妮。”

“那我們拉勾。”

“好，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

雨已經把兩人完全淋濕，但是不妨礙她與外公許下約定。

“那妮妮，你就在這乖乖待著，外公要先走了。”

說著，他便在小花的注視下便將外衣脫下然後蓋在小花頭上，又從口袋裡掏出一份信，對小花說。

“妮妮，還有一個約定，這封信，你要交給這白房子裡的阿姨，能不能做到。”

“嗯，妮妮會把信給阿姨的，外公要早點回來接妮妮。”

小花看著外公，她麵前的外公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雖然這個表情很怪，但是小花還是很安心。

“那麼外公要走了，妮妮在外公不在的日子裡要照顧好自己。”

“嗯外公也是。”

“嗯”

隨著這一聲回答，小花看著他外公過身子去，他好像很難受的樣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著，雨打在外公身上，風刮過外公的身子，外公的身子在她的眼裡越發矮小，這個小女孩感覺到自己的鼻腔又有點酸酸的，她又哭了出來，對著外公的背影大喊：

“再見！外公，小花會聽話的！”

聲音在這半山腰傳了很久很久，直到背影消失。

小花手裡緊抓著信，將外套蓋在身上，蜷縮在外套裡，就這麼想著媽媽，想著爸爸，想著外公，就這麼哭著想著，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一陣汽笛聲叫醒了小花，她掀開外套，雨已經停了半晌，夕陽落在海平麵上，印出一層層金浪。

身後傳來一聲響聲，小花轉頭，看到白房子的門打開了，一個女人站在那裡，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躲在她身後。

“進來。”

女人冷冷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