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年
君士坦丁堡
這是末日的前夕。
君士坦丁堡早已不複昔日的榮光。再戰火的洗禮下,它那號稱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城牆斑斑駁駁,灰色的牆麵上是石塊砸出的深坑,和火油熏黑的傷疤。有些地方甚至是碎石和沙袋壘出的。
在城內房屋搖搖欲墜的屋簷和篷布下,是東羅馬帝國最後的將士。他們東倒西歪的躺著,靠著,忍受著傷口發炎帶來的痛苦,和物資耗儘的絕望。
“唉,你說,我們挺得過去嗎?”一個士兵問。
旁邊的老兵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知道,願上帝保佑吧。”
可上帝眷顧著祂的另一個孩子,你們……隻是棄子。聽到這裡,她想,我隻能給予你們直麵悲劇的勇氣。
她揮了揮手,便繼續向內城走去,背後是一個小士兵慷慨激昂的發言:“我們是光榮的羅馬帝國戰士,我們雖敗尤榮……”
她唇畔扯出一抹淺笑,眼底卻是化不開的悲哀。
在旁邊便是一簇一簇的傷兵,也是帝國最後的武裝力量。百餘年前熱鬨非凡,充滿女人和孩子的歡聲笑語的街道,如今是臨時的急救站和軍營;一匹匹精神健壯的良種馬曾氣宇軒昂的地巡遊過這條大道,如今穿梭於此的則是精疲力竭的傳信兵和他們瘦弱不堪的馬匹。
她與這一切擦肩而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的身姿輕盈,塵世間的一切灰燼似乎都與她毫無關聯。
她是超脫一切的光芒,她是世界儘頭的最後一朵百合花。
寬鬆的白色長袍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輕掃著赤腳前的地麵,不帶起一抹灰塵。淡金色的長發隨意在腦後攏起,卻仍像瀑布一樣流淌至腰際。如果當時有人注意到她,從背影來看,這像是一位窈窕的少女;然而她平坦的前胸卻在訴說著相反的事實。他們也一定會發現,她的眼中是這個時代女子少有的淡漠與冷峻。
他們還會驚奇地發現,她所朝的方向,是東羅馬帝國的皇帝的行宮。
今天的天氣真差,她想。
的確如此,比起正在對壘的奧斯曼人的豔陽高照,這裡甚至連太陽的影子也看不到。與其說是五月的一個下午,不如說這是冬至日慘淡的早晨。
經過灰白破落的內城城牆,來到華麗卻以失去其光輝,死氣沉沉的聖索非亞教堂,推門進去,直向皇帝的私人祈禱室走去。昏暗的天光使這大教堂也昏昏沉沉,牆上的燭火無法照亮它們之外的一切事物,隻隨著她的到來而光輝四射,又隨著她的遠去而重新暗淡下來。
這就是被父神製裁了的文明,我又有什麼資格來拯救呢?她不禁輕嘲。
到了。這間屋子比其他地方顯得更加昏暗,影影綽綽之間,隻能看見儘頭的基督受難像,和跪倒在它之下的人影。
君士坦丁十一世。
“拯救我的國家吧,拯救我的人民,我的血脈···”低聲的祈禱中是無儘的疲憊與絕望,他知道自己的敗局早已注定,隻能以自己的虔誠試圖喚起一場神跡,用自己的祖先,君士坦丁大帝征戰時神跡降臨的事跡安慰自己,奢求著曆史的重演,和命運的微笑。
但是命運早已將其拋之腦後。早晨的祈福儀式將不詳的預兆深植公民們心中,午時的異像有似乎進一步暗示了光明的離去,再加上這不屬於夏日的霧氣與陰寒……
她躡手躡腳地接近他,即便知道他看不見她,也不願驚擾一位虔誠的信徒,一個偉大的靈魂的慟哭。但是他的悲痛是如此深沉,他的訴說是如此真摯,就算是冷淡如她也不禁為其動容。
她輕輕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脖頸,撫慰著他的心靈,將勇氣注入他乾涸的意誌。
“我看不見你,但我知道你在這裡。”他突然朗聲說道。
她挑了挑眉,如此敏銳的直覺,不愧為羅馬的君主,不愧為他的血脈。
“我不會妄想有任何存在助我恢複帝國,我知道……”他頓了頓,聲音又變得低沉,“命運……遺棄了我。”
她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任誰發現他被自己的信仰所遺棄都無法淡然接受。
多麼像啊,她感慨,多麼像……那個存在。
“我懇求你,不,我乞求你,”他繼續道,“我僅存的,微末的願望……我的結局,是無愧於心的。”
忽然,他感到額頭被點了點,像夏日早晨的清露落在發間,他不可控的猛然抬頭,又感到眉心的一絲溫暖。他伸出手,想要探知這溫暖的來源,留下的卻隻有空氣。
祂……走了,他想。不過沒有離去的,則是更堅定的意誌,和直麵死亡的勇氣。
她離開了教堂,來到城牆的斷壁殘垣之上,俯瞰這戰場的狼藉,和遠處奧斯曼軍隊的千軍萬馬。
“回來吧……”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嗬,說客來了,“我記得我早已表達過關於製裁羅馬的反對意見。”她身後的是一位俊美的青年,亦著白袍,耀眼的金發泛著火焰的色澤。
“你現在回來父神一定會原諒你的。彆忘了,你已經貶無可貶了,加百列,如果你繼續抗命……”他低聲勸解道。
“我執意於此,米迦勒。”她淡淡地說,轉身走下城牆,米迦勒跟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