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何如此袒護羅馬,他們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他評論道,“難不成是什麼特殊原因?”
他看見了從教堂中走出的君士坦丁十一世。
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已褪去不久前的彷徨無助之態,此刻的他身著盔甲和象征皇室的紫色鬥篷,正嚴肅地向手下的親衛交代任務。他的姿態中隱隱有乃祖的威勢,無比像傳說中的古代賢王明君。
“是因為他嗎?”米迦勒問,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調侃之意,但眼中卻是凝重與擔憂。
“是。”但不是主要原因。
糟了,他想,於是不禁出言提醒:“天使是不能與凡人有私情的。”
加百列瞥了一眼她的好友,為他的猜測感到不悅,但她卻一言不發。隨他怎麼想吧,至少這個猜測的嚴重性遠低於她的真實目的。
感受到這具有實質性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我不得不懷疑。女性化形象,長久的徘徊……真的,十分可疑。話說,他已有過兩位王後,年近五十……”
“不是這方麵的原因,”在米迦勒愈發離譜的猜想下,加百列不得不澄清,“隻是覺得……應因為一個家族而毀滅一個文明。”
“那你為何不偏袒蘇丹們的血脈?他們才是正統的,羅馬人隻是皈依者,並且還與魔鬼有著不明不白的關係。”
“然後就任由其毀滅?任由其像沙灘上的畫一樣消失的毫無痕跡?就像我們聯手摧毀的亞述帝國(雖然必須得承認它死得其所),隻有其殘暴的事跡留存於世?還是像埃及,如果沒有我的反對,如今也將是人際俱滅的死亡之地?抑或是巴比倫王國,留下的隻有幾則無法考據的傳說,和幾句模棱兩可的記載?”她深吸一口氣,難道父神要將他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
見勸說無效,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強行讓她轉過身來。“加布,”他的聲線因為哀求而顫抖,“你無法阻止東羅馬帝國的滅亡,你,你無力阻止父神的步伐。”
“我沒有抗拒既定的未來,隻是在為一個榮耀的帝國編織難忘的日落。”她揮揮手,指向城市廣場。
他們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閱兵式的上方,君士坦丁十一世正進行著最後的演講。
“羅馬的公民們。”他的語調沉重而不失慷慨激昂,“我想眾人皆知此役將意味著什麼……”
“一位生不逢時的偉大君王。”她感慨道,“他值得一個壯烈的結局。”
“你引以為傲的理智呢?你知道違抗命令的代價嗎?你 ……你可能會像路西……”米迦勒咽下那個禁忌的話題,“一樣被黜落。”
“我的理智一直都在,我已準備好接受任何懲罰。”她笑了笑,聲音中居然帶上的幾分輕快,“謝謝關心,不過你應該離開了。”不要被當作是我的從犯,親愛的兄長。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那麼,祝你好運。” 他乾巴巴的說。“如果……如果是最壞的結果,我不會讓世人忘記你的。”快速丟下這些話語,他舒張羽翼,向奧斯曼軍方向飛去。
收回送彆的目光,她騰空而起,熾天使六翼使她顯得更加神聖不可侵犯,羽翼所及之處,人們的意誌重新堅定。
她將直麵慘淡的未來的勇氣注入這不足萬人的軍隊當中,將對命運的不滿悄悄換為孤注一擲的決心,將頹廢軟弱的想法變為對一個帝國榮耀的使命感。
“出征吧,我的子民,我的戰士,向末日進發,不要害怕瞬間的死亡,在審判之日,你們將獲得永生。”
加百列悲哀地閉上眼睛,不忍其言目睹這場悲劇,輕輕降落,她緩緩踱回內城。
她便這樣漫無目的地彳亍著,任憑碎石和箭矢在她身邊呼嘯而過,她隻是等待著,等待著那最後一刻。
她返回內城,荒無一人的街道似乎隔絕了外麵投石機的轟鳴,和千百個靈魂在痛苦中脫離軀殼時的淒然的呐喊。
為什麼……要有教派的爭端呢?你們都是父神的羔羊啊!你們為何不能包容彼此的差異呢?她痛苦地想。
天色漸暗,籠罩這座孤城的霧靄似乎散去些許,留出一些縫隙讓最後一縷夕陽為一個消逝的文明送行。
是時候了,她去找尋他的遺骸。
東羅馬帝國的最後一位皇帝已隕落在浴血奮戰當中,負傷累累,他渙散的瞳孔中仍閃著不屈與不甘的光芒。
她輕輕撫上他的額頭,他猛然顫抖,□□最後一次在他眼中閃爍,他試圖將視線聚焦在她身上:“是你嗎?謝……謝……我很滿足……”
他試圖伸出手觸碰這最後的溫暖,卻又無力垂下,隨著他的視野逐漸黯淡,他的眼中隻剩下了這本不該屬於帝國的天使之光。
但這抹光忽然搖曳,像風中的殘燭,忽然滅了。
加百列站起身來,神色充滿灰敗的死寂:“父神……我知道。”
天邊夕陽晚照之中,一道縹緲的聲音傳來:“加百列,縛與時間彼岸,掙脫之時,便是你回歸之時。”
她感到自己的翅膀被鐵鏈纏住,充滿深淵之息的讓她感覺全身都在燃燒,這……就是他的痛苦嗎?她掙紮著,想要擺脫這種煎熬。
但鎖鏈割傷了她的六翼,金色的神血灑落在麵前的遺體之上,她的力量從九重天堂上墜落,聚集在本體身上。
對不起,我沒能守住你的國度……一滴淚水從臉頰滑落,對不起……
她的化形消失在人間,在無人知曉之時,那具灑滿天使之血的身軀也消失了,與此同時,君士坦丁堡的恢宏也蕩然無存。
天邊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