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越後龍與甲斐虎
時間:公元1535年
地點:日本戰國時代,日語言文化載入完成……
當我還沉浸在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群雄逐鹿,一邊入睡,一邊思考明天如何說服齊桓公時。第二天一早,饑寒交迫的感覺,迫使我從睡夢中,發著抖醒來。天空飄飛的雪花,與眼前身著節日盛裝的和服少女們,配飾上的櫻花圖案相得益彰。
我是誰?我在哪?關於我的身份、家人、朋友的記憶一片空白,存儲的知識卻一股腦地冒出來:少女們盛裝拜祭,這是,日本上巳節!我看了看自己——破衣爛衫,蓬頭垢麵,足生凍瘡,骨瘦如柴,與人群中有家長領著的,其他小女孩相比,顯得格格不入。明顯營養不良的我,看起來也就五六歲的樣子。我確定自己沒失憶,莫非現在的我,是個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的,沿街乞討的孤兒?
落地即化的美麗雪花,此刻對於赤腳的我來說,仿佛刺骨的冰錐,冷徹心扉;不遠處壽司攤位飄來的陣陣香氣,又如磁鐵般,牢牢吸住我空蕩蕩的胃。不知道自己是走,還是飯香把我吸到攤位前,發慌的饑餓感與討口的羞恥心激烈鬥爭著,最後我還是支支吾吾的開口:“能不能……給我……吃……”
“滾,真他媽晦氣,又一個!”吃還未說出口,我就被一隻木屐,狠狠踹在頭上,我頓感天旋地轉,隨即倒在冰冷的地麵上。
就這樣死掉,也好。最後的意識裡,死亡一點也不可怕,反而帶著,幾絲溫暖。
生活總會在最絕望時,留下一絲生機。我得救了,救我的“媽咪”不光給我吃的,還教我禮節器樂、妝容打扮、男女交歡這些,女紅之事。我當然不會白吃白喝,一開始隻讓我做些鋪床沏茶的零活,後來我幫著姐姐們指引顧客服務形形色色的男性顧客,用歌舞器樂——以及身體讓顧客滿意,就是姐姐們的工作。出於工作原因,我有機會和形形色色的男人接觸,足不出坊,也能了解到雕欄窗外的大事:
“爭地盤,又打起來了,好在尋花坊建在四位大名屬地交界處,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免戰區。唉,都打好幾年了,什麼時候是個頭……”
“也不知道尋花坊主是什麼來頭,竟然還能搞到米飯,離開這兒,吃人,一點都不稀奇……”
“明天一早,我就應征入伍,征兵啟事員喊得好聽,可誰不知道,這年頭當兵,都是用命換飯吃。戰死沙場,總好過在家餓死吧……”
日本戰國時代,比中國的春秋戰國晚了千年,但論發展程度,卻看不出千年的社會進步:同樣是冷兵相交;同樣是連年戰亂;同樣是硝煙四起;同樣是四分五裂。更令我詫異的是,日本戰國的文字普及程度,還不如千年以前的中國,記錄事件的方式,主要依靠口口相傳。唯獨男歡女愛方麵,發展得格外先進,有顧客在尋花坊玩了一年,每天都是新姿勢……
又過了幾年,我的初夜,拍出全城最高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擺在眼前——我雖然仍在同一片藍天、同一片硝煙,但時間變了,身份也變了:尋花坊花魁,櫻櫻子,是我現在的名字。
拍下我的,是一個手持鐵扇,衣著講究的中年男人。他雖然相貌平平,但目光如炬,眉頭微皺,像在觀察,又像在思考。
關上房門,我用嫵媚的語調率先開口:“我叫櫻子,今晚由我服侍先生,敢問先生如何稱呼?”這幾年的耳濡目染,使我習慣性地開始服務。
“你可以叫我虎。”
櫻:“我來奏樂一曲,給虎先生助性,如何?”
虎:“願聽其詳。”
撩人心弦的樂曲吹罷,餘音嫋嫋間,我與虎先生月下共枕。交歡須臾即止,虎先生心有餘力不足之時,與我閒聊起來。
虎:“鄰國有一大名,聽說邊境來犯,自己帶領大部分軍隊逃離,隻留14歲的弟弟死守城池。對於此事,你怎麼看?”
櫻:“其一,可能是兩兄弟不和,哥哥想借敵人之手殺死弟弟;其二,弟弟帶領的守兵本就不多,再加上心有怨恨,突圍成功或許能逃走,但可能性不大,失敗的話,要麼被俘,要麼戰死。”
虎:“聰明的女人,你說對了一半。”
櫻:“哥哥派弟弟守城,不是因為二人不合,莫非,還有彆的原因?”
虎:“不,你說對了前一半。當上大名的哥哥嫉妒弟弟才華橫溢,進而手足相殘。然而他還是被低估了:弟弟親自率領小股精銳騷擾敵軍,殺到敵陣中央又殺回,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在敵軍因此軍心渙散時,偽裝成後有援軍,一舉退敵。”
櫻:“這麼厲害的人,聽起來,就像故事裡,被傳得玄乎其神的英雄人物一樣。”
虎:“是我安插在越後的蝴蝶忍,剛傳來的消息,不會有半點杜撰。”
我定價高,買得起我的人,非富即貴。中下層平民百姓為了活著,眼中的艱辛,在錦衣玉食者的臉上,不曾有半點展現。戰爭,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場遊戲;戰死的士兵,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數字而已。他們的千篇一律,使我除卻被迫營業,提不起任何興趣,直到,另一個特彆的客人出現:
從麵容上看,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可他稚嫩的眼角閃著凶光,卻有如殺神附體。他的身形,與麵容相比,顯得格格不入。高大、魁梧、健碩,看他布滿傷痕臂膀,又像是身經百戰的武士。
我同往常一樣關上房門,用嫵媚的語調率先開口:“我叫櫻子,今晚由我服侍先生,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吾乃毗沙門天王之子,汝可喚為龍。”
櫻:“好……好的龍天王,過來床邊,我為您寬衣。”我思緒萬千:可怕的戰爭,讓這位少年,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傷痕累累,隻能假借神鬼以求安心。希望我,能在今晚,帶給他些許慰藉。
龍:“無須寬衣,吾身為武者,當時刻保持戰鬥姿態,甲不離身,刀不離手。”
櫻:“龍天王無需緊張,且聽我奏樂一曲,幫您舒緩身心。”
龍:“太鼓,會嗎?在軍中久了,聽不慣舒緩器樂。”
櫻:“是。”伴隨著鼓聲鏗鏘,思緒仿佛來到戰場。就在龍天王眯著眼睛,端著酒杯聆聽我演奏的鼓曲時,突然,房門被踹開。四個身手矯健的忍者閃進房間,將龍天王圍住,我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驚呼出聲。
“繼續演奏,他們的目標是吾,閉嘴!”聽到龍天王的命令,眼下我也隻能照做,一邊敲著鼓點,一邊觀察眼前的情況。
忍者:“我奉命,來殺你。”
龍:“以下犯上的賤民,動手吧。”
忍者:“男人交歡後,最為虛弱,你今天,死定了。”
龍:“吾乃軍神化身,汝,罪不可赦。”說完,少年拔刀挺近,忍者們也擺開陣勢圍殺而來,鼓聲與喊殺聲交織在一起,化為赤色的旋律。簡短的鼓曲奏完,喊殺聲也戛然而止。地上流淌的鮮血,沒有一滴是少年的。
房間裡,靜得可怕,連少年手中太刀,刃上的血滴在地麵上之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伴隨著刀鋒摩擦的唰啦聲,少年將餘溫尚存的鮮血甩在地上,收刀入鞘。
龍:“對不起。因為吾,害汝受驚。”
櫻:“不必掛懷,我既是風塵女子,命運早已身不由己。隻是我不明白,為何有人追殺龍天王。”
龍:“原因,太多了。正與邪、優與劣、仇恨與救贖……吾為正義而出兵,被吾打敗的賤民,反而認為自己是正義;還有人覺得,吾乃軍神化身,殺死高貴的吾,就能贏得一切。”
櫻:“軍神、高貴、賤民、優劣,龍天王口中的自己,似乎,高人一等。”
龍:“不是似乎,而是事實。”
櫻:“哦?看來,和我們這些普通人生活在一起,於龍天王而言,真是屈尊降貴呢。”
龍:“吾與汝等庶民戰場殺伐,飲酒同醉,其中自有快樂。吾在人間的感受,或許隻有他,能懂吧。”
櫻:“他是?”
龍:“鄰國有一大名,少年時隨父親攻城,數月久攻不下。直到年底大雪,父親自己撤退,派15歲的兒子斷後。
結果兒子突然殺回,以為撤軍的守城兵放鬆警惕,兒子以小隊人馬大勝。”
櫻:“有如此智勇雙全的兒子,這位父親,一定很驕傲。”
龍:“不,父親擔心兒子,對自己大名的地位不利,以學習的名義,將兒子軟禁在山中銀閣寺。”
櫻:“你彆告訴我兒子以下克上,真的把自己的父親乾掉,然後,當上了大名?”
龍:“聰明,早在父親行動之前,身邊的親信,就已經被兒子策反了。”
櫻:“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倆互相算計,活得真累。若非利益捆綁,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家夥吧。”
龍:“吾喜歡。甲斐之虎,有朝一日,汝定會成為,吾之眷族,哈,哈,哈……”前來善後的官兵趕到,清理並抬走屍體,龍天王也跟隨著處理屍體的隊伍,揚長而去。
伴隨著戰事的深入,甲斐之虎與越後之龍紛紛吞並周邊小股勢力,領地已然接壤。我也慢慢從其他客人的口中得知,我那兩個彼此欣賞,最為特彆的客人,就是統治這兩片土地的大名。
一天晚上,龍天王與其追隨者們,在尋花坊內室飲酒暢談,我在旁邊服侍。酒過三巡,追隨者們紛紛開始抱怨。
追隨者:“昨天的合戰,甲斐的混蛋又耍詐,害大家死了那麼多兄弟。”
龍:“戰場上,陰謀陽謀,都是計策,隻怪吾未能識破。”
追隨者:“弟兄們早合計好了,甲斐環山,都是淡水,最缺的就是鹽。隻要我們聯合起來,不賣給他們食鹽,一年之內,甲斐的混蛋們,不戰而敗。”
龍:“吾覺得,戰場之外這樣做,太過卑鄙。”
追隨者:“你倒是不卑鄙,那些死去的兄弟們,能活過來嗎?不管你怎麼想,明天開始,我們就給甲斐斷鹽!”
龍天王陷入沉默,他一杯接著一杯,不停地喝。直到最後,他們都醉了,七扭八歪地在內室躺平。
三個月後,我再次見到虎先生,險些認不出:灰白的頭發、乾癟的嘴唇、慌張的神情,全然沒有曾經的鎮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