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先生聲音虛弱:“幫我往越後那邊傳個話,趁著我的將士們還拿得動刀,兩日之內,在八幡原,決一死戰。再不打,就不用打了。”
櫻:“可是虎先生……我……”
虎:“彆推辭,我知道明天晚上,是他買了你。”
櫻:“可是,這麼大的事,還是由你們當麵說比較好。”
虎:“如果他願意與我見麵,我,會說的。對了,這裡的廚房,還有食鹽嗎?我出高價買。”說著,虎先生掏出一大根金條,吃力地遞給我。
櫻:“雖然尋花坊的食鹽供應也受了限製,但虎先生一人份還是有的,我去拿……”
虎:“手下兩萬將士,因我而餐食無味,我有何臉麵,一人獨享食鹽。唉,沒有更多了嗎?”原來虎先生,是把自己家族之前儲存的食鹽,分給了手下,他才會像現在這般虛弱。
次日晚,龍天王如約露麵,他麵對著我席地而跪,鼻子動了動說:“出來吧。”
虎先生從暗處走出,同樣席地而跪,鼓掌道:“敏銳的嗅覺,不愧是,我的敵人。”
龍:“非吾嗅覺敏銳,而是汝的殺氣太重。這麼想殺吾?”
虎:“越後之龍,說到殺氣,你和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兩日後,八幡原,我將集合麾下軍士,等你來戰。你敢,應戰嗎?”
龍:“好——騎上吾的馬匹,帶好馬背上的食鹽回去,等吾來戰。”
“什麼?你要送我食鹽?”虎先生帶著疑惑,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龍:“與公戰,以刀劍,不以食鹽。”
虎:“若真如你所言,兩日後的決戰,我必勝無疑。”
龍:“汝誤會了三件事:其一,切斷汝食鹽供應另有原因,不是吾的主意;其二,吾的食鹽不是送,而是向汝出售;最後,八幡原合戰,吾的小豆長光,定斬汝無疑。”
“我穿的金絲內甲,柔如鳥羽,刀槍不入,價值連城。此刻用作交換食鹽。”虎先生一邊說,一邊解開外套,脫下金甲留在榻上,赤膊離去。
虎先生離開後,我,連同金絲內甲,同時被龍天王擄走。其間試圖阻攔的人,都成了屍體。
越後之龍花了兩天時間,集結全部兵力,攜糧草出兵。由於知曉甲斐之虎的情報部隊非同尋常,為保證軍令時效,龍與將士們一邊騎馬速行,一邊在馬背上商討並直接發號施令。他們決定由最精銳的數匹快馬開路,抄近路穿過樹林,極速到達海津城。
和龍同乘一匹快馬的我,疑惑道:“海津城是八幡原地區唯一城池,可這裡再重要,光憑我們這點兵力,率先攻城,占領這裡也守不住,有什麼用啊?”
龍:“吾的速度比甲斐之虎快上一截,但總兵力少一半,要充分利用他們的弱點,吾攻不下海津城,就叫他們,也沒辦法攻。”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行動:堵死所有城門,並給外側城牆塗上光滑的火油,此地已然與外界隔絕,形如封城。
“回撤!”伴隨著龍的命令,先行騎兵部隊原路返回。我明白了龍的計策:越後之虎善用情報,必定知道龍命令全部精銳騎兵先行,此刻對虎來說,最好的決策,就是派遣精銳,截殺龍後排的慢速部隊。而龍快速返回,剛好打了個時間差,對虎派來的精銳前後圍剿,利用虎的優點,化為弱點。
龍與自己的後排部隊會合,虎最強的赤備軍團剛好殺出,可是位置不在龍的騎兵與步兵之間,而是繞到了步兵後方。龍失算了。為避免糧食運輸線路阻斷,反被夾擊,龍決定改守妻女山。此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赤備軍團放棄追擊,轉而守茶臼山。
妻女山與茶臼山,各自切斷返回越後與甲斐的退路,雙方均改為守勢,合戰陷入僵持。龍不急於下山,因為他知道,自己糧草,尤其食鹽,比敵軍充足。隻要虎在山下進攻,就可以利用優勢地形決戰。
另一邊:
看著海津城內的,自己手下的軍隊,以及日漸乾癟的食鹽袋子,甲斐之虎暗自歎氣。他掩藏的愁容,被侍立在側的山本軍師,一覽無餘。
軍師:“啄木鳥捕食樹乾裡的蟲子,喜歡先從蛀洞背麵敲打,待蟲子露出頭,再一舉擊殺。”
虎:“說得好,不過我們的蟲子很狡猾,小股部隊虛張聲勢,騙不過他。傳令下去,即刻點兵,今夜出擊。”
虎的大部隊,趁著夜色出擊,準備從他們不可能從陸地上發動進攻的、妻女山另一麵,掘地突襲。然而這次,輪到虎失算了。
和每天一樣,龍眯著眼睛,從最高處遠眺,望至海津城方向,眼睛突然圓睜,下命令道:“將士們,即刻下山,全軍出擊,隨吾攻打海津城!”
夜間突如其來的急行軍,把我從睡夢中趕上馬背。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隔這麼遠,信息又封閉,你怎麼確定甲斐軍有動作?”
龍:“炊煙。海津城內,今晚炊煙反常地,在不同時間升起兩次。通過煙量,吾還知道敵軍派出了一萬二千軍,留八千軍守城。”
櫻:“你眼神,真好……困……”
震天的軍鼓聲,敲得連我都精神抖擻。兩位這一時代最傑出的統帥,一個軍臨城下,一個傲立城頭,互相喊話。
龍:“吾有一萬三千軍,本來在人數上劣勢,現在,情況反了。汝,投降吧。”
虎:“太陽落山之前,我的大部隊,就能返回馳援,內外夾擊,敗的人,是你。”
龍:“吾應速戰,感謝提醒。最後一個問題,‘飛’進城內、快速傳訊,汝是怎麼做到的?”
虎:“此刻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我的特訓部隊‘百足眾’,擁有堪比動物的傳訊速度;特訓部隊‘金山眾’不會飛天,但能遁地,挖開城牆,小菜一碟。解答完你的疑問,越後之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龍:“騎兵衝鋒,其疾如風;步兵行軍,其徐如林;運籌帷幄,侵略如火;坐鎮指揮,不動如山。吾最尊重的敵人,講。”
虎:“妻女山一直在我的赤備軍團射程裡,彆說人了,連一隻鳥都沒放上山,我軍的情報,你是如何掌握的?”
龍:“炊煙,暴露了”
虎:“哈哈,好眼力,不愧是我的敵人,我還想說……”
龍:“吾沒空聽了,全軍聽令,車懸之陣,殺——”
虎:“傳令下去,鶴翼之陣。”
車懸之陣,是龍最犀利的殺陣,陣法下,精銳輪番出擊,如車輪般“圓圓不絕”。鶴翼之陣,是虎最得意的防守陣法,在最少傷亡的前提下,如果對方貿然進攻,就會受到“鶴翼”三麵夾擊,此刻這三個“麵”,分彆由甲斐之虎的兩個兒子,以及最信任的軍師統領。真正的決戰,開始了。
龍軍的進攻,時而緊迫、時而激進,招式百出。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攻破,借助城池優勢,並由甲斐之虎的三位至親、至信將領死守的防陣。
時間一點點過去,龍並未慌亂,而是下令道:“吾軍聽令,保持陣法,退後百米!”
隻見龍天王,就在兩軍陣中,鋪開帷幔,將我抱住,拿起酒壺,席地而坐,微笑飲酒。就好像,自己已經獲得勝利;自己已在飲酒慶功;就好像,自己已經無所掛念,就這樣怡然自得,一杯接著一杯,飲酒自樂。
這人是,瘋了?如果不是已交戰多年,深知對手脾氣秉性,兩軍真的都會認為,這名將領瘋了。
片刻猶豫後,甲斐之虎命令道:“放箭!”
看著迎麵射來的箭,龍的表情毫無變化,在箭雨中,真的仿佛,超脫凡人。所有射正的箭,都被帷幔擋下,龍天王,依舊毫發無傷。
趁著箭雨停歇之機,龍取出虎的那件金絲內甲,向敵陣展示,隨後看向我。
他想乾什麼?還沒來得及思考,我的上衣,就被龍全部撕爛,緊接著,虎的金絲內甲,被套在了我的身上。戰場上的殺氣,嚇得我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潸然流下。
龍高聲向鶴翼陣中喊道:“看吧,你媽媽,就是這個婊子,她身上穿的,正是你父親送她的定情信物。”
夾雜著刺耳的嘲笑,龍天王軍中異口同聲地高喊:“婊子當媽,媽當婊子,婊子當媽,媽當……”
“我的兒,彆中計,彆——”虎先生氣火攻心,吐出一口老血。
“士可亡,不可辱,殺呀——”伴隨著羞憤的喊殺聲,鶴翼之陣的陣中,殺出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原來他上戰場帶著我,隻因我和那件衣服一樣,是計謀的一部分。
鶴翼之陣的防守,破了。龍天王一馬當先,從“金山眾”挖的地道殺入城中,似神王附體,一時間如入無人之境,直至殺到甲斐之虎麵前。
虎:“你自己看,我的援軍已經趕到,即便殺了我,你隨後也要為我陪葬。”
龍:“不急,吾不允許,吾之眷族枉死。”說著太刀出竅,被虎舉起鐵扇,勉強擋住。第二刀隨即斬來,虎握緊鐵扇抵擋,扇子隨即,被小豆長光斬斷。第三刀舉起,還未落下,龍的肩膀,已被虎的援軍,射來的箭刺穿。
龍仰天大笑:“天不絕汝,吾也沒活夠,哈哈哈……”隨即帶著能帶走的兵將撤退。
表麵上看,越後之龍好像贏了。可從戰果的角度,甲斐之虎沒損失一塊地盤就結束了戰爭,說不上敗,也不能說是勝利。
這場勞民傷財的持久戰,沒有勝利者。
後來的故事,史書上寫得少,我都知道,但與八幡原合戰相比,實在沒有講的必要。生前再輝煌,也不過和平常人一樣,生老病死,誰也沒有例外。
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辭世句:此身此骨歸天地,不沾紅塵自風流。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辭世句:四十九年一睡夢,一期榮華一杯酒。
上杉之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