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上到一層，這裡的設施和房間都還比較完好。他的狀態很不好，從剛剛小林的那一刀之後。

忽然，言元又是一陣心悸，就好像有兩股不同的力，要將他從中間生生扯斷。

這種怪異的感覺時斷時續，正在不斷消耗著言元的精神。

他踉蹌著挪到窗邊。算算時間，救援的直升機應該已經起飛。

言元現在已是滿頭大汗，但他依舊強撐著抬起頭，看向窗外。不遠處果然有好幾架正在遠離研究所的直升機。

一絲慶幸拂過心頭，言元臉上揚起一抹苦笑。他這下應該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但很快，那些直升機便開始接連在空中爆炸。火光和濃煙瞬間映照進言元的眼瞳。笑容頃刻間消失在臉上。

言元急促地呼吸，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還是太渺小了，他的個體還是太渺小了。居然妄想著隻憑借自己的力量來改變1區的決定。所以注定他最後什麼也保護不了。

“幸好你還活著，真是省了我好大的麻煩。”

言元應聲抬頭，震驚地發現居然是高維，他還沒走。

“言所長，又一次被逼入絕境的滋味如何？1區早就警告過你，不要私下動些小聰明，可你就是不信。96區的異變生物很快就會到這兒，我不想和你浪費太多時間。現在把113號的實驗存儲卡交出來，我可以保證不動手殺你，讓你和這個113研究所共存到最後一刻。”

言元沉默著，他根本不想搭理高維。

“救援預計還有十五分鐘到達，請提前做好登機準備。”高維手裡的傳呼器忽然帶著不小的雜音響起。

高維咋舌，不知道是因為傳呼器裡的通知，還是言元這副要死不活的狀態。不過起碼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高維已經沒有耐心了。

“既然你不打算配合我，那就彆怪我用些主觀完成任務的手段了。”

高維舉槍對準言元。這次不是“北星”，而是真的能將人置之死地的槍械。

言元不為所動，反而執著地盯著不遠處，那個黑洞洞的槍口。

但是轉折就在此刻發生了，幾乎是同步在高維的手扣動扳機的那一刻，過道裡忽然橫空冒出好幾顆野生合成的催淚瓦斯。

言元原本靜靜地看著一切發生，卻在一片模糊中，忽然被人一把拉起。

直到資料室的門被關出聲響，言元才真的回了魂。愣眼看著眼前的“麵具人”。

“傷哪了？怎麼這麼多汗？難受嗎？”莞北取下防毒麵罩，對著言元一連通發問。

言元心想，這或許便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沒事。還好，還好。”，言元笑著抱住莞北。還好，他最後的生機還在。

莞北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但還是騰出一隻手撫上了言元的背。原本還帶著些悸動，但沒想到手搭實的那一刻，他卻摸上了滿手鮮血。

“不行，你要先處理傷口。”

莞北立馬和言元分開，轉身拿起醫療箱。這是他之前從彆的房間裡搜刮過來的。

高維估計在外麵還沒緩過勁，房間裡能隱約聽到外麵那一聲聲幾乎把肺咳出來的聲音。

言元四肢有些無力，莞北就先幫他處理了頭上的傷口，擦乾淨了臉上的血跡，最後才躡手躡腳地幫忙脫去戰術裝。

對於背部的傷口，言元早已失去了感覺。之前又沒心思來管這裡，所以言元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背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莞北拿上工具，卻在轉身對上言元傷口的瞬間停下了動作。

言元察覺到莞北的異常，偏頭看了看資料室那些櫃門上所倒映的景象。

這一看，心就瞬間被埋入了死灰。

小林刺入的那把刀上，沾了異變生物的黏液。

言元原本白淨的背部，現在以刀傷為中心，已經向四周蔓延開了不少黑色血絲，原本應該出現的血痂，卻成了黑色血絲生長的養分。

而且這些黑色血絲正在逐步往外擴散，這是異變進行的標準。

“不會的，不會的。”

莞北搖著頭，宛如自我催眠一般，想要將手裡的紗布覆蓋在言元的傷口上。

也不知道是從哪提上來的一股勁，言元側身抓住了莞北的手腕，卻沒有說話。

“誰乾的！你告訴我這是誰乾的！”

莞北顫抖著發聲，手裡的東西因為脫力全都掉在了地上。

那一刻，或許是異變病毒發作了，言元的雙眼也跟著變得模糊。他的生機徹底斷了。

言元回身將莞北的頭埋入自己的頸項，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動作到底是在安慰著誰。

他轉頭看向映像的自己，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很快，一個新的計劃在他腦子形成。

“先不要絕望。與其浪費了這麼好的實驗機會，你不如先拿我試試手。”

莞北應聲抬頭，他沒明白言元的意思。

隻見言元從身側的兜裡，拿出莞北幾個小時前，原本隻是給他“看一看”的試管。

“醫療箱裡有注射器，用這個，在我身上試試。”

“不行。這個試劑隻是我的理論結果，根本沒有臨床試驗，他的危險程度甚至不亞於異變病毒。”莞北掙開被言元緊握的手。

言元輕聲叫出莞北，接著開口道：“我想我或許是想活的。”

他抬頭望向莞北，“你可以賭這一次，替我賭一條活路。就算不信我，你也應該相信你自己。”

莞北似被說動，神色有些不定。

“你也在做研究，你應該知道……”

“但是我們的研究方向是不一樣的。”言元笑著打斷莞北，同時將手臂送到了莞北麵前，儼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莞北注視著言元，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他接過言元握在手裡的試管，轉身從醫療箱裡找出注射器。

言元看著那一管試劑推入，沒一會就覺得試劑存在的地方多了一絲涼意。

“怎麼樣？”莞北急切的發問。

“好像有點作用，你幫我看看背後。”言元沒去看自己的映像，反而一直看著莞北。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將這張臉描摹。

“血絲蔓延稍有減緩。”莞北有些驚喜地回應。

言元點點頭，輕聲回了個“嗯。”。他似乎在莞北臉上，找到了自己無數次查看言荼實驗結果的表情。

應該就是這樣，帶著小心翼翼，卻又忍不住得激動。

言元活動活動手腳，重新穿上戰術裝。

“高維還沒走，他還有任務目標在我手裡，我來拖住他，你待會可以去樓頂搶下直升機的控製權，這樣我們兩個都能活。”言元回光返照一般，竟然隱隱透出些新的乾勁。

“這怎麼行。你有傷，而且高維是1區出身。”

言元回頭，有些不滿的回頭，“直升機來自1區，操控最少一人，運氣好的話還有可能是兩個人，你是要我拖著這個身體上去跟他們搶奪控製權嗎？”

“不是。我，我不是這麼想的。”莞北連忙否認。

“相比之下，高維之前還受過傷，可就好對付多了。”

言元時刻關注著莞北的神情，趁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開始急促地催促莞北行動。

莞北臨走之際，言元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將他一把拉了回來。

“我的戰術裝損壞了，借你的護目鏡戴戴。”言元極其自然地伸手取下莞北掛在胸前的透明護目鏡。

卻在準備佩戴的時候，動作僵硬了一瞬間。莞北一直看著他，這怪異根本無處可躲。

“幫我戴上吧，讓我借借你的好運。”言元苦笑著給兩人圓這個謊。

莞北沉默著接過護目鏡，格外溫柔得將它戴在了言元臉上。

“彆那麼愁眉苦臉的，我用東西和你換。”言元笑著，哄小孩一般從戰術裝的側兜裡拿出了一隻打火機。又將那打火機像拍糖果一般放入莞北的手裡。

“拿好了。這可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等事情結束了，記得還我。”

莞北聞聲點點頭，剛想要多說兩句。門外卻突然傳來高維的叫囂。

“言元我警告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等我耐心用儘是時候，不排除舍棄存儲卡的可能！”

這不和諧的聲音沒有打亂言元的動作。他捧上莞北的臉，然後猛地用手指將莞北的嘴角拉得被迫上揚。

似是陰謀得逞，言元收回手笑著說道：“去吧。你的好消息，可彆讓我等太久。”

高維舉著槍搜了好幾個屋子，但結果都是一無所獲。那陣瓦斯起得突然，然他栽了一個不小的跟頭。

手環不斷亮起，有著救援任務的直升機正在不斷催促著他離開。

但他好不容易才再度把言元逼入絕境，現在放棄的話，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113號的研究是走在“不死鳥”整體研究的前段，如果數據丟失，那對於整個人類生存也是巨大的損失。高維自認為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也妄對1區的教導。

“高研究員，彆找了，我在這兒。”

高維抬起頭，發現言元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過道裡。但他依照和言元交手的這幾次的經驗，第一反應就是有詐。所以他停在原地，並沒有忙著動手。

和言元不同的是，高維現在滿身的裝備，從頭武裝到腳，身後更是背著一個小型噴射飛行器。

言元反應過來，這或許就是高維之前帶來的隨身“行李”。心裡略有懊悔，早知道就該提前找個借口給他銷毀了。

“怎麼？高研究員你被我嚇得不敢出手了。可是我看你把小周推去送死倒是挺利落的。”

在第一眼看到小周殘骸的時候，言元就已經構想過了小周遇害的經過。他看過太多的死亡方式，對於這樣的經過推演，基本形成了條件反射。

現在說出這話，除了拖延時間，還是拖延時間。

“小周為什麼會死，你還不清楚嗎。如果不是你放下了隔斷門，我們怎麼會連逃生的時間都不充分。”

“你在撒謊。小周根本就是被你故意推出去的，隻因為他對‘生牢’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高維像被識破謊言的孩子，半晌憋不出可以反駁的話。

“當眾誣陷我，讓研究室裡的實驗動物突然異變，你自己想想你都做了些什麼。1區不是號稱天才的集中營嗎，怎麼會有你這麼差勁的存在，用得都是些多麼粗糙和不堪的手法。”

“閉嘴！你懂什麼！”

言元眼神淩厲，他知道自己戳到了高維的痛處。他在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還不夠，時間還得再多一點。

從這裡上到樓頂，除了要手動打開四道隔斷門，還有哪些存在於高層的異變生物。和高維這個科技怪物相比，莞北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我是在淘汰了29個人之後才有資格執行的這次任務！你這個研究所的所長根本就不能想象在那之前，我之前到底過得是什麼樣非人的生活！”

言元聞言深感惋惜，早就聽說過1區的培養方式折磨人，但沒想到居然是到了能將人逼瘋的程度。

看著氣氛正好，言元剛想再多和高維說兩句，哪知道對方竟直接揮著鐵拳衝了過來。

言元差點閃避不及，鐵拳擦著他的護目鏡滑了過去。迅速退開兩步，又剛好躲過了高維的又一拳。

但科技怪物畢竟是科技怪物，言元始料未及的第三拳從高維背後猛地伸出，沒有柔情全是鋼鐵。實打實地落在了言元的腹部，那裡原本就還有舊傷。

言元被這股強力拋出，直到撞上了身後的牆麵才停止了“飛行”。

還好現在後背全麻了，言元內心居然還有些慶幸。

“情緒差點被你引導了。”高維冷著一張臉，之前被言元挑起的情緒居然蕩然無存了。

他用手臂上的掃描儀器對言元全身進行掃描。但是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掃到。

“東西呢？交出來。”

高維再次不耐煩的警告。

言元，後背雖然沒有感覺，但是前麵還有。他本來是想笑的，但是卻發現自己肺部抽的疼。想想應該是剛才的衝擊使肋骨骨折了。

言元索性不笑了，徐徐說道：“你在1區分明時刻接受他們理念的熏陶，結果居然連他們最基本的想法都不理解。”

“什麼意思？”

“你是被1區指派來完成任務的人，按照你心裡所想，那必定就是得到存儲卡之後殺了我，自己則成為下一個‘不死鳥113號’。但是你可知道，‘生牢’隻是需要‘不死鳥’，他們並不關心是誰成為‘不死鳥’。你被耍了，被我還有1區一起。”

“你他媽到底想說什麼！”

言元忍不住笑了一聲，“我才是那個有權決定‘不死鳥’是誰的人，存儲卡我已經交出去了，你現在除了和我一起死在這，根本沒有彆的活路。”

高維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他急躁地起身對著空氣呼喊。

“他說的是真的？！回答我！回答我！你們這群畜牲！”

此刻高維有多煩躁，言元就有多開心。

高維對著四周的牆麵進行一番發瘋掃射，忽然之間掃過正在地上躺著的言元。他開始魔怔地發笑，“我還有機會，我可以去把東西搶回來。”

“你就自己在這等死吧！”

他憤恨的留下這句話後，便舉起拳頭對著天花板轟開了一個大洞，而後背部的噴射器啟動，直接飛了上去。

言元稍微挪動身形，他身上幾塊稍大的材料塊就滑到了地上。

耳邊的通訊器在“嗞啦”一聲後，傳來莞北的聲音。“言元你騙我，救援直升機分明無人駕駛。”

言元臉上揚起一抹笑容，因為研究所原本的通訊信號早就已經被破壞，現在莞北之所以能和自己進行通訊，隻有可能是用了直升機上的臨時通訊係統。

根據1區的習性，一旦認定有人攜帶著存儲卡進入了直升機，一定是立刻關閉機艙門，然後起飛。

“你都可以通訊了，那我就放心啦。”

某處繃緊的弦隨著這句話，突然開始斷裂。言元隻覺得有一層神奇的保鮮膜，正將他和這個世界分離。

莞北在通訊器的另一邊瘋狂地呼喊著什麼，他也聽不清。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但他還是依照本心，生平第一次毫無邏輯的開口說道：“莞北，或許因為我的自私。你在經曆上會成為下一個我，但也許不會，不過我知道，最終的你不是要成為下一個我，而是要成為人類下一個值得被記錄的旅程碑。‘生牢’終會被你或你之後的人打破，到時候記得幫我送上一份祝福。”

言元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但他又總覺得還有留念。直至最後喉嚨湧上一陣熱意，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音。

最後他哭了，眼淚順著他臉的輪廓留下痕跡。

“言元！言元！你回我話好不好……”

直升機一直都在無人駕駛，莞北從拉開艙門之後就一直被強製固定在座位上。

研究所越來越遠，莞北用最大的力氣將自己的臉貼到窗邊，血紅的雙眼像是要把遠處盯穿。

通訊器已經因為未察覺到正常生理特征而主動斷開連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宣告著言元的死亡。

忽然，從研究所裡突然飛出一個“東西”。

莞北本來就一直盯著研究所，自然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飛出來的正是高維。他同樣也注意到了正在遠離的直升機。當即轉換飛行方向往直升機飛去。他能明顯感受到身後的能源箱已經很輕了。

高維這一奮力一博，速度竟然快得出奇，他不斷縮短著和直升機的距離，而且不見分毫想要減速的影子。

莞北知道，高維是抱著同歸於儘的心思衝過來的。

113區地麵的房屋開始倒塌，似是發生了地震，而這震感正不斷加強。沒多久，113區的地麵開始坍塌出大洞，形態各異的異變生物逐漸冒頭。

從96區驅趕過來的異變生物們到了。113區徹底淪陷為人間煉獄，天色也莫名暗了下來，甚至泛著些血紅。

莞北根本不在乎高維，他依舊固執地盯著研究所。看著道道裂痕爬滿研究所的外牆，坍不坍塌就是一瞬間的事。

高維看著僅有五米左右距離的直升機，臉色幾近癲狂，他揮動著拳頭就要給直升機來個致命一擊。

但卻在出拳的過程中忽然覺得胸前一空，他不可置信地往下看了看。

比他拳頭還粗的脈絡直接將他貫穿，而後毫不猶豫的拔了出去，帶出不少血肉。

莞北急促地喘息著，因為他看見研究所倒塌的瞬間，言元的身影一閃而過，隨後無數的淩霄脈絡宛如利劍一般穿出了那棟建築，他們像是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向著四周瘋狂蔓延。

脈絡向外無儘生長，又由根處向上逐步開出血紅的花。這番景象，恰似在整個113區的上空憑空開出了最妖冶的花。

頃刻間，扼住了所有生機。

“快申請救援！113區進化出現最高危害等級的異變生物！”

“護送搭載有存儲卡的直升機安全離開！”

“加快速度接管113區的全區防禦電網，不能讓它活著離開113區。”

……

一年後，人類應急管理第36居住區，第36異變研究所。

“莞所長好！莞所長再見！”

“莞所長好。”

兩位年輕的女研究員挽著手路過了莞北的餐位，一個笑得燦爛，一個有些冷淡。

莞北笑著點頭回應她們，而後目送兩人的離去。

午餐時間過去，莞北亦如往常，獨自去往地下圖書室休息。

在那裡麵藏著一個秘密的空間，此刻正開滿無儘的血紅花等待著他去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