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心栽柳滿庭芳(2 / 2)

石驚天失笑道:“自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各有優劣難分高下,擇其優者而取之用之即可,又何必爭執。”

阿舍頗以為然:“我也是這麼想,這又不是比一場就能分出勝負的,求同存異就好啦。”

她將上層的木盒遞給石驚天,笑道:“篆刻如此,人亦如此,你說是不是?”

石驚天不明所以地接過,打開看時,隻見裡麵是一枚以壽山石篆刻而成的帶鉤印,印信小巧精致,除去鉤紐的點點桃紅,通體明透如凝蜜,質地溫潤細膩,正是極為罕見的田黃凍。

阿舍掌中同樣也是一枚精巧的帶鉤印,玉紅凍狀若三月桃花散落水上,濃淡掩映,嬌豔欲流,似動非動,如花飄靜水。

“這是你寫的天字。”石驚天打量鉤紐上的飄逸紋路,隻一眼就認出了頗為熟悉的字樣。

“不錯。”阿舍將自己手中的鉤紐翻轉朝上,赫然是一個同樣以行書篆刻的‘舍’字。

“天和舍,從字形來看上下部分正好可以重疊在一起,日後你我的書信可在落款處蓋此私印為憑,若要辨認真偽,隻需用各自小印加按,稍作嵌合比對即可。”

阿舍取出一方素帕先後落下兩枚小印,淺淡印痕重疊處嚴絲合縫,形成一個新的字樣。

她嫣然一笑,語氣明快俏皮:“以此帶鉤印作為軟劍的回禮,不知是否合石少莊主之意?”

既可作衣帶鉤,又兼私人印信,故名‘帶鉤印’。

田黃凍綴染點點桃花,玉紅凍底渲瑩瑩蜜色,兩枚小印明顯是出自同一塊壽山石。

看著合二為一的印石,石驚天這才反應過來那晚阿舍問他喜歡哪個字的緣由所在。

“喜不自勝,”他摩挲著潤澤鉤身,指尖在玉紅凍鉤紐的字樣上停駐輕撫:“愛不忍釋。”

鳳眸翻湧熾烈情緒,指尖遊移輕柔撫摩···阿舍移開視線,忽然有種臉頰微癢的錯覺。

飛快搶過刻有自己名字的印石,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們該啟程趕往羌水岩了。”

說時,阿舍將帶鉤印放回木盒中,準備等晚間洗漱換衣時再隨身佩戴,石驚天亦是如此。

二人不再多做停留,取道直奔藍田羌水岩。

阿舍今日要尋的是民間傳說可治百病享有‘藥王’美稱的金線半邊蓮。

可治百病或許言過其實,但對安神凝心確有奇效,是阿得治療那些精神失常病症的主藥。

金線半邊蓮性喜溫暖濕潤,尤其是陽光雨露巧妙結合的飛湍瀑流陡峰崖壁。

阿舍能發現此藥純屬巧合,蓋因她與阿得曾到羌水岩出外診,野外采藥時偶然見山瀑旁有一叢開得極豔極美的淩霄花。此處人煙稀少又崖險山高,各色藥草野花長勢甚佳,阿舍平日喜歡侍弄花草,見獵心喜之下便想截取幾根堅實粗壯的枝條帶回苦竹精舍扡插。

這種陡峭地勢阿得自然無法攀爬,阿舍也是仗著輕功絕佳巧妙借力才能勉強站穩,她剛折了幾枝盛放的淩霄花準備一躍而下,卻被崖壁某處折射的隱約流光晃花了眼。

經由阿舍口述,阿得再三核實,確認飛瀑半崖閃爍流光的正是山珍極品——金線半邊蓮。

可惜彼時這半邊蓮尚未完全長成,旁側又有靈蛇守護,故而阿舍當日並未強行采摘。

今日一來是確認金線半邊蓮的花期,二則要觀察守藥蛇的攻擊軌跡找出合適的采藥方法。

山道狹窄陡立,二人棄馬徒步,沿途還比試了一番輕功。不多時,石驚天在阿舍的指引下見到了這種山珍極品的真身:金網脈,紫背葉,清香氣濃,花開半邊,草莖細長有鞘節。

細小花苞層疊緊閉,阿舍結合阿得所授的藥經和上次所見的長勢,推斷出花期應在一個月內,快則二十日,慢則二十五日。若想在最佳時機采摘,則需要在距今往後的第二十日清晨便開始守候,否則一旦花開就會被等在旁側的蛇鼠吞咬啃食。

有石驚天相助,阿舍試了幾次便找到了最適合出手的落腳點以及從蛇口奪食的方法,當然屆時還需提前備好靈蛇散與解毒丸以防萬一。

諸事皆順,生性活潑好動的姑娘也有了閒心折騰其他。

阿舍在距離飛瀑不遠的竹林中走走停停,不知從哪裡挖出一壇酒,熟門熟路地浸入溪澗。

接著她又指使石驚天砍了一株新竹,削取為杯,然後將溪中浸泡的酒撈出,倒了兩杯。

上好的竹葉青帶著新竹清香和山泉涼洌,夏日飲一杯,通身清涼舒暢。

阿舍意猶未儘,就著石驚天遞過來的美味烤魚,又給自己連倒了兩杯。

見她眉眼飛揚一掃連番攀爬的疲乏之態,單手支額的石驚天悠悠執杯輕晃,含笑道:“阿舍,你平日也是這般嗜酒?”

“那倒沒有,”阿舍與他相對而坐,再次一口飲儘杯中殘酒,“師父是出家人,阿得身子弱也不宜飲酒,我平日想喝幾口解解饞還要被他們念叨管束,難得如此痛快!”

石驚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是覺得我會放任你痛飲不管?”

阿舍一聽這話勢不大對,剛觸碰到酒壇的手也被按住,她正酒意微醺,憤憤地抬眸瞪他。

瀲灩水眸寫滿了無聲的控訴,其實對石驚天而言並沒有什麼威脅力度,但他卻隻覺心口莫名發癢,連嗓音都不禁放得更輕更柔:“竹葉青性平暖胃,多喝幾杯倒也無妨,但其他烈酒太過傷身,偶爾小酌便罷了,不可多飲,嗯?”

阿舍一貫吃軟不吃硬,否則平日也不會被妹妹哄得節節敗退,此刻亦是如此,石驚天退而求次溫言勸阻,她便開始自覺心虛反思己過,到底沒再繼續放肆痛飲。

酒足飯飽,日影西斜,兩人開始返程。

荒石山道比尋常小路更為崎嶇無從借力,石驚天先行一步而後回身朝阿舍伸出修長手掌。

阿舍仰頭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隻修韌有力的手上。

明豔少女盈盈一笑人比花嬌,纖細指尖搭上溫涼掌心,輕柔與之交握,借力縱身躍起。

石驚天收攏五指手腕稍一使力,便將她從下方嶙峋怪石間拉至身旁。

沿途坎坷,似有意似無意間,兩隻交握的手掌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十指相扣。

溫涼乾燥的掌心逐漸發燙濡濕,纖細指節輕輕搖晃似乎想要抽出,下一瞬又被扣得嚴實。

白衣青年的俊顏在夕陽映照下微微泛紅,藍衫少女星眸含嗔帶笑,眼波流轉,顧盼生姿。

前路崎嶇時不曾鬆開的手,平陽大道上隻會攥得更緊。

黃昏將至,眼看今晚多半無法趕回長安,石驚天提議前往玉雲山莊並邀阿舍同行。

阿舍算了算時辰和路程,又對他自小成長的地方有些好奇,故而隻猶豫片刻便答允了。

華燈初上,曾在白玉身邊伺候多年即將告老的女管事滿麵欣慰地將二人迎入莊內,阿舍在石驚天的引領下觀賞遊玩了幾處,最後坐在庭院中品茶賞月,侍女捧來各色新鮮花卉瓜果。

阿舍看向書房,若有所思道:“從這裡到書房的布局和風格,我總感覺跟精舍有些相似。”

石驚天自幼長居於此,又從未進出過精舍的書房,隨口答道:“無痕山莊的書房也是參照此處格局布設而成,或許是因為這種風格更為簡潔雅致,所以被大多數人所偏愛。”

阿舍想了想覺得他說的頗有道理,於是也不再深究,轉而提及其他。

“若論景致風光,兩處山莊各有千秋,不過無痕山莊比玉雲山莊更大一些,而且聽你說連藍田也設有錢莊,可見伯母持家有道,宋先生經營有方,遠非你我晚輩所能及。”

石驚天深以為然,但同時他覺得有件事應該要讓阿舍知道:“···阿舍,我以後可能不會花太多心思去打理生意。”

“人各有誌,若誌不在此,不喜歡打理生意也很正常。”阿舍並未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不以為意道:“錢財這種東西若是花費在生活上,夠用就行了。”

阿舍曾做過女飛賊,經手的珠寶銀錢何止萬千,卻從未耽於享樂,拜師後也能甘於清貧。

“好比我和阿得,雖然藥鋪收到的診金也不少,但對於衣食我們更喜歡簡單隨性一些。有富餘的銀子除了買醫書和采購藥草,還會考慮外出義診,所謂取之於醫藥也用之於醫藥。”

她看了石驚天一眼,促狹道:“當然,這是我和阿得過的日子,你可能無法習慣哦。”

石驚天好笑道:“何以見得我會過不慣?我也不是什麼錦衣玉食的膏梁紈袴之輩。”

阿舍莞爾一笑,眸中滿是揶揄:“可你看著就像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多半吃不了苦的。”

石驚天也不惱,相反他很喜歡跟阿舍進行諸如此類隨心所欲的交談,縱然一時被打趣仍舊無限歡喜,因為這代表著她與他之間的親近交心。

閒話前半生的成長過往,暢想彼此共同的未來,仿佛攜手相伴的餘生已近在眼前。

美好得讓人心生遐思,虔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