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承此一諾守天荒(1 / 2)

從玉雲山莊返回長安的當日,石驚天得知石頭和尚靜修已畢,遂決定次日登門拜訪。

翌日,苦竹精舍院中,石驚天背脊挺拔正襟危坐,鄭重地向石頭和尚表達意欲迎娶阿舍為妻之意。石頭和尚當下不置可否,反而問起他對於夫妻相處之道的看法以及未來的打算。

隨著交談深入,石頭和尚的神色也逐漸轉為親切和藹,顯然對這個未來徒婿甚是滿意。

院中翁婿二人的談話接近尾聲,屋內舍得姐妹的笑鬨間歇不止。

在座二人內力修為皆不淺,自然也聽到了室內細碎傳來的笑鬨聲響,石頭和尚原本還儘量維持的肅色徹底消散,無奈笑道:“這兩個丫頭被我慣壞了,日後,阿舍還需你多擔待。”

得聞此言,石驚天一直緊繃的心弦當即鬆快了大半,他也朝室內望去,俊顏流露出幾分溫柔笑意:“大師過謙了,阿舍很好,說起來還是她一直在擔待我。”

石頭和尚詫異揚眉,目露讚許:“你二人若能相互包容信任,那我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阿舍,過來。”石頭和尚揚聲喚阿舍出來,並示意兩個女弟子無需再回避。

石驚天見阿舍從室內快步走出,起身迎了幾步,阿舍下意識地站在他身側與之並肩而立。

她這一舉動,惹得跑到石頭和尚身後侍立一旁的阿得又是一通擠眉弄眼,掩唇偷笑。

石頭和尚看著眼前這對宛如天造地設的璧人,麵容溫和慈愛一掃往日的端肅,儼然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父親向女兒殷殷叮囑:“阿舍,驚天已將你二人之事告請為師,師父沒什麼好反對的,端看你是否願意,無論你作何決定,為師與阿得都會支持你。”

“師父!”迎上三人帶著不同期許和鼓舞的目光,阿舍隻覺心跳似鼓點砰砰作響,她努力克製臉上的薄羞微熱,聲音稍低但清晰可聞:“阿舍謝師父成全。”

石驚天亦是欣喜若狂,躬身朝石頭和尚行了個大禮:“晚輩石驚天多謝大師成全!”

石頭和尚端坐著受了他這一禮,微笑頷首看向阿舍,默許了她相送石驚天的打算。

阿得在一旁笑得更歡:“阿得恭喜姐姐!讓我想想,姐姐的夫婿我該怎麼稱呼呢···”

阿舍從妹妹一開口就知道她定然又要調皮打趣自己了,一聽這話勢更覺不妙,也不待阿得說完就扯著石驚天的袍袖徑直快步往外走,對身後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充耳不聞。

石驚天隻來得及麵帶歉意地匆匆向師徒二人簡單施禮作辭,便被阿舍拉出庭院。

“幸好走得快,否則又要被阿得取笑了!”阿舍回首張望見無人跟來,頓時如釋重負。

石驚天難得見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舍露出如臨大敵的慌張之色,這種情形著實有些新鮮。

他忍俊不禁道:“阿得也是好意向我們賀喜,你何至於落荒而逃?”

當然,石驚天不否認他也有私心,他也想知道阿舍會讓阿得如何稱呼自己。

阿舍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是還沒見識過阿得的伶牙俐齒,連師父都說不過她!”

她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石驚天,末了搖頭歎息:“以你的個性,多半也是吵不贏的,大概還會被阿得駁得啞口無言,看來以後還是隻能靠我。”

石驚天不解:“阿得是你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你我適時指引教導即可,何須爭吵?”

“···你不懂。”阿舍微鼓著腮,又不好意思直言自己曾吃過的虧,氣哼哼道:“反正你隻要記住,若是阿得為難你了,你就告訴我。我這個做姐姐的,總歸有辦法能治住妹妹。”

她想了想,又安慰一句:“幸好師父還是很欣賞你的,並不曾因石濤之事對你存有芥蒂。”

“阿舍。”石驚天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將人拉到身前,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既是你的師父和妹妹,我自當慎之敬之,定不會開罪他們讓你左右為難。”

對上他認真專注的眼神,阿舍眸中流淌著似水柔情:“可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委屈自己。”

“師父和阿得畢竟是我的親人,說到底與你並沒有太親近的關係,這也決定了他們下意識會更袒護於我。若連我都不曾主動維護你,日後你在苦竹精舍豈不是孤立無援了?”

石驚天呼吸微窒,胸腔翻湧一陣熾烈暖流。從來沒有人如此堅定地告訴他:她會保護他。

先前他對石頭大師所說並非虛言逢迎,一直以來,的確都是阿舍在包容擔待他啊。

石驚天抬手,按捺住將阿舍擁入懷中的衝動,轉而替她拂開臉側碎發,動作輕柔珍視。

“好,今後你我二人各司其職,在苦竹精舍由你護著我,除此之外則由我來保護你。”

‘各司其職’這個說法新奇有趣,阿舍覺得石驚天多半是在逗她開心,忍不住撲哧一笑。

這一笑,衝散了二人之間片刻的旖旎。

阿舍輕輕晃動兩人交握的手示意他鬆開,石驚天這才驚覺自己掌心殘留的餘汗濕意。

阿舍嬌嗔:“師父又不是洪水猛獸,你竟如此緊張嗎?先前你還逞強說隻是有一點呢!”

石驚天赧然輕咳一聲,訥訥解釋:“···我怕大師對我有所不滿,會反對我們的婚事。”

阿舍取出手帕幫他將掌中的汗意擦拭乾淨,輕聲道:“說起來,那晚我見伯母也有些緊張,但卻不曾有絲毫害怕。現在想想,是你給了我足夠的勇氣和底氣。”

“那不一樣,我想要將你師父的掌上明珠娶回家,算來是理虧在先,自然心懷忐忑。”

誤將娶字聽成取,阿舍微揚下頜俏皮道:“既然如此,那我不能幫你了,端看你的本事。”

方才還信誓旦旦會維護他的姑娘瞬間倒戈甩手,石驚天莞爾而笑,也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隻是他突然有些好奇:“阿舍···假如有一天我和你師父起了衝突,你會幫誰?”

阿舍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便是:“誰有道理,誰做的對,我就幫誰。”

“···即便他是你最敬重的師父,你也會據理力爭毫不退讓嗎?”

石驚天知道她一向是非黑白分明,但那畢竟是長輩尊者,至少他在麵對母親的時候就無法做到全然理性理智地與之爭論辯駁,對於大師也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敬重之餘難生抗拒。

“驚天,你是不是見我對師父唯命是從,就覺得他老人家說什麼我都會認為是對的?”

阿舍雙手背負,麵向著石驚天倒步往後退走,眉眼彎彎似小狐狸偷食得逞般洋洋得意。

“其實你不知道,師父對我和阿得頭疼得很,因為我們這兩個徒弟經常反駁他。”

阿舍見石驚天笑而不語,便知道他其實不太相信,想了想正好有個現成的事:“比如師父跟你說的‘信與諒’,雖然乍聽之下很有道理,但我覺得你也不能儘數聽從。不是有句話叫儘信書不如無書嘛,什麼叫妻子無論犯了什麼錯都要原諒,那豈不是助紂為虐了?”

“要我說,萬事都得細論情理,無論是妻子還是丈夫犯了錯,另一人都應該承擔起規勸和引回正途的責任。夫妻之間貴在相互扶持攜手共進,一味縱容也並不是什麼好事。剛才師父所詮釋的諒,倘若換作是我在場,定要與他爭論一番的。”

“不過我和阿得雖然經常與師父爭論,但也時常會被師父教訓。當然有爭論並不代表我們對師父不敬,師父的訓誡算來也是一種教誨,這大概就是父親的感覺了···”

阿舍侃侃而談,顯然她描述的情形不止發生過一次,這些想法也並非一時衝動產生。

石驚天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忽覺阿舍師徒三人相處的方式頗為特彆,也讓人羨慕不已。

而父親···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石驚天從未真正體會過,義父石濤自是不值一提,半師半父的宋先生也終究隔了一層。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儘管母親身兼父職,但父親這個稱謂在他生命中始終是缺失的。

這種缺失並不僅僅是現實中的身份存在,更多的則是成長中的精神寄托與指引,以至於他在無知無覺間就長成了一副孤僻偏執的冷情冷性。

所以,石驚天偶爾也會患得患失,擔心阿舍和她的親人會覺得他性子冷傲不好相處。

阿舍則不同,從她身上絲毫看不出孤女的痕跡,言行中更有著自小被疼愛驕縱才能養出來的通透明朗,足見其本性純善,也可見確如她所說是被兩位師父和阿得偏袒嗬護著成長的。

而他何其有幸,即將成為最有資格愛她護她縱容她的第四人,同時也將為這幅色彩絢麗的佳作添上濃墨重彩的特殊一筆。

凝視著伴在身側的阿舍,石驚天忽而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