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不久以後,他也能真正體會到如山深沉的父愛——以徒婿半子的身份。
自此,阿舍與石驚天感情愈篤,而得知石驚天已然拜會過阿舍師父的白玉則是欣喜不已,並將二人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
這日一早,阿舍應邀登門探望白玉,白玉滿麵春風地將她迎進正院花廳。
“阿舍,昨晚聽驚天說你師父已經靜修回來了,不知令師是否方便與我會晤一麵?”
不論是單純出於對阿舍的喜愛,或是因驚天而起的愛屋及烏,白玉都不願失禮於這位未來的親家,她打定主意要將這樁婚事辦得隆重盛大,禮數自然是越周全越好。
聞弦知雅意的一雙小兒女同時微紅了臉,阿舍雖霞飛滿麵仍落落大方道:“我師父是方外之人,眼下恐不便與伯母會麵。不過他老人家對驚天很滿意,也曾說這樁大事我可以自行決定,至於其他,一切交由伯母全權做主。”
白玉聽這話的意思大概是要等驚天與阿舍成婚後再會麵,暗讚對方亦是知禮開明之人。
這師徒二人行事如此大方明禮,與白玉的爽利性子極為相合,她當下撫掌笑道:“好!習武之人正該如此通權達變,不拘小節。不過阿舍你放心,該過的禮數一樣都不會少!”
阿舍臉上紅暈更深,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隻得暗地裡悄悄扯了下石驚天袍袖示意他開口。
石驚天輕輕回握一下以示安撫,當即不動聲色地提及其他事宜,成功轉移了母親的注意。
見狀,阿舍終於暗鬆了一口氣,石驚天並未看她,薄唇卻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日暮將近,石驚天照舊親自送阿舍回苦竹精舍,二人一路漫步閒聊。
臨彆之際,石驚天喚住準備轉身的姑娘:“阿舍,這兩日我可能沒空陪你上山采藥了。”
阿舍回眸問道:“是有什麼事嗎?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有人陪著采藥固然輕鬆有趣,但以往大都是阿舍自己上山,眼下也沒柔弱到必須要他陪。
“這件事須得由我親自去辦。”石驚天搖頭,眉眼間俱是笑意:“聽聞長安附近的湖泊有大雁出沒的蹤跡,我準備去看看,若能活捉幾隻自是最好,若不能就要再去彆處尋了。”
阿舍心下越發疑惑,睨他一眼戲謔道:“你養了一隻鷹隼還不夠,還準備養大雁嗎?”
石驚天但笑不語,隻是一瞬不眨地凝視著她,微挑的鳳眸含情脈脈,帶著極致的溫柔。
阿舍還待要說什麼,忽然福至心靈,急急撇開眼去。
執雁為禮,以求好合,這是一個男子迎娶新婦最鄭重也最有誠意的禮節。
無痕山莊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婚儀,總管宋青雲更是特擇吉日備了厚禮前往苦竹精舍提親。不多時,連同留守玉雲山莊的侍女家丁都知道了這件頭等大事:少莊主即將迎娶少夫人。
且不論少莊主每次親自迎送那位阿舍姑娘的主動殷勤,單看那幾隻專門派人照管的活雁就能知道少莊主對未來少夫人的重視。一時間眾人對阿舍愈發恭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不幾日,石驚天與冷炎外出時正好經過孤獨園附近某個村莊,無意中得知有位身懷六甲的婦人在過橋時忽然精神恍惚,口中念叨著什麼放下我孩兒失足落了崖,生死未卜。
恰逢從孤獨園折返的阿舍也聽聞了此事趕到,二人看著飛掠而過攀岩走壁的靈猴黑影,轉念間已隱隱猜到了那婦人因何會精神恍惚。兩人互視一眼,在村民的惋惜嗟歎中攀沿下崖。
好在山崖不深,也是蒼天可憐,他們在臨近崖底的樹上找到了被樹藤懸空掛住的孕婦。
那婦人大概是被腹中胎動的疼痛勾回了神智,命懸一線之際及時攀扯藤蔓自救,墜落過程中大大減緩了降勢被樹藤穩穩接住,又遇到阿舍與石驚天一起下崖尋找,這才幸免於難。
阿舍在石驚天的指點下將小股內力傳過去,溫煦柔和的熱氣助孕婦平順了翻湧的氣血。
本想將那婦人送到附近村莊請大夫和穩婆為其查看,偏逢盛夏山中多驟雨,為免孕婦淋雨以及顛簸途中再動胎氣,石驚天就近找到一處獵戶暫居的木屋,三人先進去避雨。
木屋空無一人,桌椅上積了一層灰塵蛛網,顯然已有段時間無人居住了。
屋內布設簡陋,阿舍將那婦人暫時安頓好,確認她脈象還算平穩,這才掀開遮擋的布簾走出來。石驚天已在屋內生好柴火,靠近那婦人的角落處也放了一盆爐火,以防女子受寒。
室內漸暖,孕婦身上因見紅殘留的血腥味隱隱彌漫空中。
“那位夫人可還好?”石驚天見阿舍出來,示意她坐到身旁火堆烘乾微濕的衣擺裙角。
兩人在長輩麵前都過了明路,又行了納吉小定之禮,私下相處時也較以往更多一層親昵。
阿舍走過去坐在石驚天身側,接了他遞過來的熱湯淺抿一口,眉眼舒展道:“胎氣暫時算是穩住了,一時半會沒有大礙,幸好我修習的內功路數可以暖宮護體,否則···”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石驚天卻明白她的未儘之意,薄唇微抿沉聲道:“聽說前不久她家中幼兒也被抓走了,丈夫也因阻攔惡人被殺,這是他夫妻二人的遺腹子。”
阿舍也微蹙著眉:“下崖前我已飛鴿傳書給阿得,讓她尋個穩婆跟過來。算算時間,她們這會應該到附近村落了,山穀雷雨也不會持續太久,等雨勢一停我們就帶這位夫人過去。”
聯想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眼中閃過痛惡的寒芒,恨聲道:“這血玉觀音真是該死!但願師父能儘快找到她的蹤跡,為民除害,還有那個什麼九冥邪功也得毀了!”
石頭和尚再次從大覺寺靜修回來的當日,就肯定了姐妹倆對於血玉觀音和失蹤幼童有所關聯的猜測,還簡單提及了需要吸取幼童精血的邪功叫做‘九冥玄功’,接著又叮囑阿舍不可莽撞,更不得擅自追蹤血玉觀音的下落,以免遭其毒手。
“冷炎也在附近,說不定和阿得已經會合了,他為人穩妥,應該能幫阿得不少忙。”
石驚天寬慰阿舍:“大師武功蓋世閱曆豐富,不論這血玉觀音是何人,都難逃惡果。”
初聞幼童接連失蹤,石驚天並沒有太深的感觸,行走江湖多年,他見過的慘案何其之多,家破人亡滿門被滅者也是常有的事。但自從阿舍帶他親眼目睹過失蹤幼童親屬的慘狀,他才終於深切理解了什麼叫‘活著的人並不比死了的好受’,也明白了阿舍為何如此嫉惡如仇。
兩人圍火烘衣,雷聲轟鳴,雨勢尚未退減,屋內仍舊彌漫著淡淡的血氣,受驚不淺的孕婦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偶爾還會發出幾聲細碎的□□痛呼,阿舍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撫。
忙著照顧人之時無暇多思,閒坐下來的阿舍則有些焦灼難安。每一聲雷響,她的指尖就忍不住微顫收緊,若非對石驚天的氣息極為熟悉,她可能早就下意識地藏身蓄勢拔劍以待。
石驚天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阿舍這種突兀異樣的不安情緒。
“···阿舍?你怎麼了?”
他立刻側過身抬手將她護在背後,另一隻手則穩穩握住了劍柄,警惕地環顧四周。
“我沒事。”阿舍微怔,按住他的手臂吐出一口濁氣,“我隻是···非常討厭雷雨。”
石驚天一愣,回眸看向身後之人:這是阿舍第一次如此強烈地表達出不喜和害怕。
正如先前曾說過的,她和阿得平日從不挑吃穿,住行也是隨遇而安,除了作惡之人,石驚天從未見阿舍對任何事物表露出如此明顯的防備與回避。
“為什麼?”他腦海中如電光火石般一閃,壓低了嗓音柔聲問道:“若隻是討厭,不該驚擾你至此,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
阿舍遲疑了片刻,見石驚天並未催促追問而是目光柔和地露出耐心傾聽之態,心下稍緩。
“···我曾不止一次在雷雨夜被人追殺過。”她隻需這簡短一句,就解釋了所有。
“我喜歡聽雨但不喜歡濕漉漉,因為那會影響我潛逃的速度。我也有些怕雷聲,異響會擾亂我判斷敵人的攻勢。所以但凡是雷雨夜,我都會去找阿得同榻而眠,否則多半會被驚醒。”
寥寥數語聽在石驚天耳中卻是心頭遽然一震。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形單影隻的少女在雨夜下竭力逃亡,僅是想象都讓他感覺五臟肺腑猛地一下被揪住,一片苦澀疼痛逐漸翻騰開來,沉底冷卻後又化作了陣陣心疼憐惜蔓延而出。
“以後···你有我了。”
他將阿舍蜷縮著置於膝上的右手緊緊包裹握入掌中,溫柔堅定的目光盛滿疼惜愛憐。
阿舍眼角掃過石驚天因用力緊攥以致關節泛白的十指,仿佛有股溫暖的力量緩緩流淌驅散了記憶中的所有寒涼。她探出左手攀住他的左臂,軟身側首倚過去,輕輕枕在他的肩上。
“嗯。”隔著雨簾望入陰沉天際,阿舍唇邊漾起如蓮淺笑:“我還有你。”
肩膀略沉,左臂被抱住,鼻尖聞嗅一抹清淺幽香,石驚天身形微僵,下意識屏氣斂息,生怕驚擾了倚靠在他肩上的姑娘,隻覺心猿意馬,神思難屬,滿心滿眼柔軟得仿佛一汪春水。
火光中,白衣男子側臉下頜抵著藍衫少女的發頂,似眷戀又似貪婪般,輕柔摩挲。
屋外雷聲雨勢漸收,室內溫情暖意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