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哥哥是彼此的綁匪。
隻不過我的綁架坦率,而我哥隱晦,隱晦到讓我一度以為哥哥隱忍有如白兔、溫良如割肉飼鷹的佛祖。隱晦到讓我忘記生活曾在我和哥哥身上留下一摸一樣的傷痕。我知道自己的人生異常,卻默認哥哥的人生是正常的。
跟哥哥相比,我的手段明顯得要命。我幾乎是孩子一樣跳著腳向我哥提要求的。
哥哥還賣魚的時候,媒婆來家裡給他介紹燒臘鋪家的女兒。我躲在隔壁房間的門後,聽哥哥詢問女方的情況,聽媒婆把那女人和她的家庭誇得天花亂墜。媒婆走後,我拉著哥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要建立新家庭了?嫂子不喜歡我和小蘭怎麼辦?哥,我是不是拖油瓶,你會不會不要我們了?
哥哥打算投案自首的時候,我把小蘭叫回家。我義正言辭地質問哥哥怎麼忍心讓小蘭當罪犯的妹妹。我跟小蘭在天台上嬉鬨,其實我根本沒心情和她玩,我不過是演給哥哥看。
我每次都得逞。
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停止長大了。哥,我這才發覺真正的綁匪其實是你。
我是早就破殼的鳥。可我的羽毛依舊像剛出殼時一樣潮濕,脖子還是那麼軟弱地垂著,皮膚透亮到可以看見青紫的血管。我那沒有高光的黑眼睛大得嚇人,呆滯地鑲嵌在我巨大頭顱的兩側。
我沒有機會成長,我不能像其他雛鳥一樣站在巢穴邊緣炫耀新長出的飛羽。因為我出殼後一直被你握在手中。
你下意識地抗拒我的獨立,你不願意我長大。於是你用無底線的縱容留住我。我阻撓你娶妻,你就不娶妻。我不讓你自首,你就一條路走到黑。我捅簍子,你就告訴我誰不犯錯,一切有哥哥兜底。
你不停地放縱我,將數不清的愛填入我黑洞一般不知饜足的胸腔。因為你的胸腔是一個更加深不見底的黑洞,那黑黢黢的窟窿大張著嘴,渴求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我。
所以你溫柔卻堅決地將我握在掌心。你會在和我爭執的時候脫口說出“你不回來住你去哪住”。你對我吼,“你有能耐,你有能耐就走。”明明是在勸我去外麵的世界闖蕩,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刺我的心呢?你根本不是勸我起飛,你在求我留下。
當我在你的掌心笨拙地爬動,當我試圖抬起那雙小得可憐的翅膀,你就將手張開一條小縫。
濕漉漉的羽毛見了風,我立即瑟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