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前後,移動、聯通開始爭奪低端用戶市場,價格戰愈演愈烈。再加上3G牌照的發放指日可待,小靈通的前路晦暗不明。
其實我很清楚小靈通不過是電信在政策的夾縫中求生存的產物。而政策是會變的。小靈通成於政策,就注定會敗於政策。誰都明白,對於電子產品來講,技術落後是致命的。更何況通訊行業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小靈通的退場隻是時間問題。
隻不過創業以來,我簡直就是躺在小靈通上數錢,唯一需要操心的事情就是進貨。有錢不賺王八蛋,有這樣的快錢不賺更是王八蛋。
我心懷僥幸:或許未來的政策會給小靈通留一條生路,或許3G不會立即衝擊小靈通的核心客戶群體。這錢還可以賺一筆,再賺一筆。所以直到手裡囤積的小靈通數量達到幾十萬台,我才驚覺風向早已大變。於是“傑出青年企業家”這種恭維的話落在我的耳朵裡,變成了刺耳又刺心的嘲諷。
彼時哥哥正陷在建工集團的內鬥之中,雖然不至於捉襟見肘,但也分身乏術。更何況我不願意讓哥哥知道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弟弟竟然會如此剛愎自用,如此愚蠢,如此不思進取。我不願讓他見識狼狽不堪的我。
我沒有辦法了。為了填上那幾十萬台小靈通砸出來的窟窿,我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最開始,我也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遭到良心的拷問。
可是我勸自己,是他們蠢。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我隻不過是在岔路口放了一個路牌,然後告訴路過的人我可以帶他們去那個地方。要點介紹費也不過分,門童尚且有小費拿。
我勸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已經自身難保,我所做的不過是為了自救而已。
漸漸地,我不那麼在乎了。我丟掉了僅剩的一點良心,理直氣壯地做下賤勾當。
我成了白金翰的常客,應酬全安排在那裡。其實到了這般田地,我又有什麼生意可談?說是應酬,實際是借生意之名沉溺在酒池肉林。鶯鶯燕燕聞到錢就變成趕不走的蒼蠅,畫皮一般給自己套上最拿人的笑靨。我冷眼看著,麵無表情地問是誰塗的香水,味道讓我惡心,然後賞玩那些落下去不到半秒就又勉力勾起來的嘴角。有心情的時候我會叫上一些故人,美其名曰介紹生意、牽線搭橋。昔日需要討好的對象如今卑微地侍立在側,鞍前馬後熟練得好像從未高傲過。我把年少時未曾擁有過的臉麵討回來,再將因貧窮所受的漠視、蔑視和屈辱奉還。
我放任自己沉淪。一張張臉孔專門為我的錢財與地位裝點起來,空洞的眼睛竟閃出精光,訓練有素的睫毛學蝴蝶輕輕顫動。我仰進沙發裡,任憑脂粉味道將我纏繞。酒像琥珀躺在玻璃杯裡,晃起來流光溢彩,好像那群佳麗耳垂上的寶石耳環,太美了。縱情大笑,讓笑鬨聲蕩滿整個包廂。
顛倒之間,我恍惚聽見有人說京海出現了一種彩色藥丸,警方已經開始調查了。於是我喝酒喝得更凶了。喝醉了,就會忘記事情,忘記了,就沒有煩惱了。
哥哥最終還是發現了我乾的臟事。巴掌抽在我臉上,眼鏡飛出去的時候劃破麵皮。他的目光刺穿我,暴怒褪去後的擔憂、悲傷和失望像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疼痛總算讓我找回了一點理智。
哥哥給我的醉生夢死按下永久暫停的按鈕,我像絕症病人失去止痛藥。
我回到自己那間公寓,學普通人買花草、飾品,試著把它當成“家”而不是“睡一覺的地方”。可是那公寓像喂不熟的狼,永遠冷冰冰的,一絲人味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