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我常常做噩夢,睡覺成了鼓足勇氣才能麵對的事情。有時我會夢見自己行走在白霧裡。茫茫的霧限製我的肢體,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土地還是深淵,或許下一秒我就會一腳踏空,所以我隻好小心翼翼地挪動。有時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個非常小的島上,那座島小到隻能容我站立。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海,波浪規律地拍打著小島,打濕我的腳背和小腿。海水裡升起長有魚鱗的黑色脊背,像高牆矗立在我麵前。那怪物升出水麵,微張的嘴裡滿滿當當全是獠牙,鬼氣森森的魚眼打量我仿佛在打量同類。那些詭譎的夢裡,我從未摔落深淵,也從未掉入漆黑的海水。於是我隻好懷著不可名狀的恐懼,或舉步維艱地在霧中行走,或絕望地立在孤島上。
我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地癱在床上喘氣。可我尚未感到大夢初醒後的慶幸就又一腳踏進現實的噩夢。
孟書記的女兒被綁了。
我在遊戲機廳見到了盛怒的哥哥。哥哥朝我吼,質問我怎麼會不知情,龔開疆明明告訴他孟的女兒被綁,跟莽村和販毒集團有關。我沉默了。我答應哥哥當天查出是誰綁的。
我花了一個下午盤查自己的手下,到深夜才終於有了眉目。是鐘阿四和李宏偉。
我跟老默追到那兩個渾蛋藏身的廢品回收站。萬幸那位千金沒事,老默趕緊替她砍斷手腳上的鐵鏈,讓她自己走人。
可是我們的時間不夠了。
我不該逞能的。我不該自己一個人處理李宏偉。
警笛響起,老默衝我喊:“來不及了!快走!”
我隻好最後再拽起李宏偉的頭,用力將他往地上一摜。慌亂中,我用來蒙臉的頭套掉了。顧不上了。我撿起頭套,跟著老默狂奔而去,終於趕在警察進入廢品站之前離開了現場。
龔是孟的得力乾將,由他告訴哥哥書記女兒被綁的事,幾乎是指名道姓要拿我歸案。從前因為哥哥為孟做事做得好,他對我的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事情失控到這種地步,我和我的團夥已經成為需要擺在台麵上解決的問題。孟就算想保我也有心無力了,更何況他的女兒才剛剛因為我遭受一場無妄之災,他怎麼肯放過我。眼下這關隻怕是難過。
詭異的白霧終於散儘,我發現自己原來身處高山的山頂,四麵皆是懸崖。
浮在海麵的黑色怪物突然開始用巨大的魚尾拍擊海麵,渾濁的魚眼珠一錯不錯地盯死我。海麵開始緩緩上升,海水沒過我的腳背,繼而沒過我的腳踝。
命運靠在高高的座位裡,向我吐露不祥的話語:我的一點好運已經到頭。我耳中隻剩下蜂鳴,眼看著她嘴唇開合卻聽不見聲音。冷汗涔涔地自腋窩流下。
其實到這時候了,李宏偉能不能活下來,他有沒有看清我的臉,都已經不重要了。可是我還是懷著最後一絲僥幸。如果李宏偉挺不過來。如果調查中斷。如果我從現在開始重新做人。
可是李宏偉在醫院醒了。我的事情終究是要敗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