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我與你死彆,換你的盛……(1 / 2)

哥哥要我和老默離開京海。

你衝我發了脾氣,要我在外麵躲著,待八年,十年,一輩子都有可能。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因為你的語氣仿佛在說我是個大麻煩。我和你賭氣,拎上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彆墅。

其實坐上去碼頭的車時,我心中的氣已經全消了。我開始後悔沒在道彆的時候看你的眼睛。你囑咐我要好好吃飯,晚上早點休息,我盯著你身後的一盆綠植說好。我明明看見你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向上抬了一下,卻撇過臉裝沒看見,於是那雙手落了回去。我應該好好抱抱你的。你的手最終隻是輕輕拍在我的肩膀上。窗外的綠樹向後掠去,我在心裡罵自己無情無義,悔恨得想立刻跳下車跑回你身邊。可我最終還是僵坐在座位裡,任憑那輛車載著我朝沒有你的地方飛馳。

過去的幾年恍若一場大夢。我從混沌中醒來,才發現自己弄丟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每天傍晚我都靜靜地坐在船尾看日落。太陽隱在薄霧中,從火紅色變成玫瑰紅,再變成淡淡的粉色。白色的鳥群很瀟灑地振翅遠去,天空再也沒有一點痕跡,仿佛它們從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夕陽的倒影像被揉碎的金箔紙灑在海麵,我坐在餘暉裡,任憑頭發在海風中亂舞。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如此思念另一個人。

記得小時候上美術課,我將很多種顏料混在一起,得到一種很渾濁的顏色。我的愛就像那個渾濁的顏色。將世界上所有種類的愛混合起來,才是我對你的愛。

那是孩子對父母的依賴,是落魄者對恩人的感激涕零,是信徒對神明的愛重,是臣子對君王的忠貞不二,是斯德哥爾摩症患者對綁匪的執念,是麵目可憎的怪胎跪在地上求世上唯一一個知己不要拋下他,是全身燒傷的人看著淚流滿麵的愛人想我不能死我得為他活下去。

愛到後來,我幾乎需要一場慘劇來表我的情衷。

我無比快樂地想象自己為你毀滅的場景,在一個個輾轉反側的深夜雕琢這出名為獻祭的悲劇。謝幕時,偌大的舞台上隻剩一個穿著白西裝的小人兒,孤零零立在台中央哭泣。他將臉埋進手中,肩膀一下一下地聳動著,腰背慢慢佝僂下去。我覺著這個世界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孤單的人了。他的落寞像一個拳頭正中我的心窩,痛得我手腳發冷。酒紅色的幕布鐵麵無私地合起來,將我和台上那人隔開。我哭濕了枕頭。

這些年,我看著時間若無其事地撫過世間萬物,繼而朝我們伸來冰涼的手指。那麼輕描淡寫,那麼殘忍。它對我的哀求充耳不聞。我隻能眼看著時移事易,卻又無法容忍自己坐視一切變得麵目全非。

所以我得在花開得正好的時刻將它折下。唯有死亡可以對抗時間,它會將我雋永地刻在你的心頭。

如果我繼續苟活,終有一天會像雛鳥長成半大成鳥樣子,不能名正言順地棲息在你的巢穴。所以我注定要搶在陳書婷撕開我們之前,在與你羈絆最深的時刻走向死亡。

老默被一通電話叫走了。他再也沒有回來。

我跪在佛龕前。我的手將兩片小小的筊杯握得濕熱卻還是不敢擲出。佛垂著眼睛笑,仿佛在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筊杯終究還是落在了地上。聖笑笑的卦象。梅花似雪正芳菲,江上漁翁把釣飛。夜靜風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明月歸。

我看見哥哥的孤舟頂著風雪在江心飄搖,竟大有傾覆之勢。哥哥再怎樣苦心孤詣地保我,也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乘的這隻小船再次停泊在京海的港口時,隻會剩下滿船的月光罷了。

我知道那場我憧憬多年的慘劇終於要降臨了。

我在佛前落下眼淚。不是哭我自己,是哭你。我不忍心離開你,甚至不忍心想象我離開後你的樣子。

但是我必須忍心。為了你,也為了我。

我走進那間不起眼的小店,點好兩碗豬腳麵,靜靜地坐在桌邊等你。

你來了。你果然拽著我,趕我走。

你瘦了。

“我想回來看看你。”

你自顧自地拽我。

“今天我生日。”我看進你的眼睛。眼波流轉,那麼多情的眼睛。

你的手一下子鬆了勁。

我快樂得幾乎笑出來。你說,是不是不管我犯什麼錯,你最終都會心軟,然後寬容我的荒唐?

你坐下來,喋喋不休,那麼一大篇話全是說我如何不懂事。那麼一大篇話全是說我。

我就這麼安靜地坐在你身邊,看著你,聽你數落我。

真好。你的指責,我聽一輩子都不會膩。

我問哥哥近況。你說趙立冬要你做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李響。

你絕不能動他,可是我能。

我忽然記起去年今天,你在白金翰組局為我慶祝生日。鐳射燈的光刺痛眼睛,音樂震天響,聽得人血液直往頭上湧。我抓著麥克風狀若癲狂,在台上大放厥詞,好像是說什麼高家看上的東西早晚得是高家的。你坐在沙發裡,靜靜地看我瘋,板著臉,眉頭微微皺著。可是紅色的、金色的燈光從你的白西裝上流過,我看見了你眼中的欲念,你眼底有肯定的神色。我知道你也想讓整個京海跟你姓高,你隻是不說而已。

我們是一對開得正好的兩生花。

你愛我所愛,痛我所痛。我也愛你所愛,也痛你所痛。

你最暴戾的念頭就由我宣之於口,你最不可言說的欲望就借我的手腳來實現。最肮臟的事情我來幫你做。最不可背負的罪我來替你背負。

讓我為你枯萎,從你身畔飄落,化作你腳下的泥土再化作你。讓我與你死彆,換你的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