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忽然一片光明。本以為求不得,眼下卻明白自己得償所願。本以為愛彆離,其實我將同我的摯愛永生。
今天過後,你會難過,但你不會怪我。因為你懂我。
我吃完第二碗豬腳麵。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豬腳麵。它總讓我回想起我們的少年時光,那時候哥哥隻能喝麵湯。
可現在我好像沒那麼討厭豬腳麵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裡飛快閃過:如果我沒有做那麼多荒唐事,我是不是可以一直跟哥哥吃豬腳麵,吃他從自己碗裡夾給我的豬腳,直到我們變成兩個掉光了牙齒的老頭子?我下意識地在心裡嘲笑自己,卻又忍不住覺得難過。什麼都晚了。
店門口嬉鬨的孩子不知何時噤了聲。
什麼都晚了。
我掀了桌子,掏出槍指著哥哥,扯著嗓子喊給門外的警察聽:“高啟強你居然出賣我!”
我用槍抵住哥哥的脖子,拎著錯愕的他走到店門口。警察們一個個荷槍實彈,看上去緊張得不得了。我隻覺得好笑。搞什麼,我怎麼可能傷我哥。
我要哥哥跟警察講是他報的警。
我拎著他走上碉樓的天台,然後點名要見李隊長。
李響站到我們麵前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我的身體在過度亢奮後微微顫栗。我終於意識到我們馬上就要分彆了。
好想把頭埋進你的肩窩,好想撫摸一下你的黑發。好想最後再好好抱你一下。好想捧起你的臉,看進你的眼睛和你說“彆怕”。
我聽見自己答應李響換人質的請求。你脫離了我的懷抱,走到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我看你一襲白衣,立在我麵前。我好高興。所有肮臟都與你無關。
李響好像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大喊。可是我怎麼也聽不懂他喊的什麼。
我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我隻知道看你。
哥,你要記住我。我知道你一定會記住我。
李響到底在喊什麼?開槍?
槍響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看我的哥哥。慈悲的眼睛。溫柔的嘴唇。掙脫了發膠、落在額前的碎發還是自來卷的。
讓我再看哥哥一眼,我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向自己的理智乞求。
我逼自己收回視線。
我用儘全部力氣將李響撲下碉樓。
墜落。
黑暗中無休止的墜落。
我看見我荒蕪的人生,蒼穹下一片無邊的枯草。
你是高懸在天空的紅日,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暖意和色彩。渺小的我追趕著那一輪紅日,在貧瘠的土地上夜以繼日地奔跑。
風吹過我耳邊,送來戲謔的輕笑。我不在乎。
砂礫和石頭割碎我的腳掌,半人高的雜草劃開我的身體。
我跌倒。我險些折斷。爬起來,手臂垂在肩膀處,隻一點皮肉還連著。再一次跌倒,再一次拖著破碎的身體奮力爬起來。我不在乎。
我跑過的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漬,那是血跡與淚痕。我的枯草地上蒸騰起無儘的哀傷。霧裡隱約伸著無數隻手,幽怨地指向我奔跑的背影。道德朝我伸出鋼筋般的手指,卻每每在觸及我肌膚時滑落,隻留下一點若隱若現的血痕。我一點都不在乎。
隻要我能繼續奔跑。隻要我能繼續追隨我的紅日。
卑劣的我本該坐在一片虛無中自生自滅。可是那輪有如神跡的紅日竟出現在我的天空,於是死氣沉沉的天地間迸發出足以移山倒海的愛意。於是不知足的餓鬼甘願褪下滿身綾羅,轉身跳下地獄。
風中的笑聲止住,隻剩歎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