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一個月,黎見月每天都在心慌中度過。她感到壓在心上的東西越來越多,起初她還有能力驅散一二。可是現在,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壓到幾乎喘不過氣,也騰不出手清理。
那個在與周先生見麵前就出現的不好預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放大。
直到,她接到了來自老家的電話。
是鎮上的醫院打來的,關於她奶奶忽然病重的消息。五月驚雷,在她耳邊炸裂開來。
那時她正在寢室裡複習,巨大的心慌籠罩了她。黎見月抓起帆布包就要往外跑,卻不小心絆倒了椅子。
哐當一聲,大家都回過頭來。
黎見月跌坐在地上,臉上淚光一片,她摸索著撿起包,像水中失去尾巴的人魚,幾乎無法前行。
昭歌衝到她身邊扶住:“怎麼了怎麼了?”
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黎見月反手握住昭歌手臂,泣不成聲:“奶奶,奶奶在...醫院。”
眉頭一跳,昭歌也跟著緊張起來,但理智尚存,她一邊扶起黎見月一邊對著鄭盈大喊:“快幫她買張回家的車票。”
寢室裡亂成一片,葉楨楨也回過神,跑上前幫著扶起黎見月。她和昭歌幾乎是架著人往樓下跑。
車裡,葉楨楨和鄭盈對好時間,買了最早一班回去的票。她舉著手機想和昭歌說一聲,一抬頭,看到昭歌緊繃的下頜線,還有車窗外一輛又一輛被超過的車輛。
她默默放回手機,視線轉向副駕駛。
那個隻要昭歌輕踩油門就會緊張到不行的人,此刻正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她緊緊攥著手機,期望不要再接到來自醫院的電話。
葉楨楨的心,也跟著揪起來。
一路狂飆至火車站,堪堪停穩,黎見月就解了安全帶要往外衝。
昭歌先一步打開車門下去,她摁住黎見月顫抖的手,幫著解開安全帶。
“彆急彆急,還有半小時開車,來得及。”
歸心似箭,黎見月已經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
昭歌拿她沒辦法,隻好一路把她送到安檢處。她站在原地,看著黎見月頭也不回地進去,仿佛一去便不再回來了。
那個小小的身影,快跑著,穿過人流,最終消失在視線裡。
儘管再趕,等黎見月抵達醫院,已經夜深。好在醫院就在鎮上,她不必再層層轉車。
深夜的醫院是鎮子裡唯一透著光亮的地方,黎見月小跑進去,差點在拐角處撞到迎麵走來的醫生。
看見熟悉的臉,黎見月忍了一路的淚忽然傾瀉。
“餘醫生...”
他趕緊上前撐住黎見月,安撫道:“彆哭彆哭,奶奶現在沒事,她剛睡下了。”
眼淚一時收不住,黎見月抬起袖子胡亂抹了幾下,焦急道:“奶奶她,怎麼樣了?”
她清楚地看見,餘醫生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說出讓家屬能夠接受的話。
她的心,瞬間涼了一大半。
擦乾眼淚,黎見月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她一手貼在牆邊,一手緊緊攥著衣擺。
醫院,對她而言不是救人的地方。她曾在這裡失去過未曾謀麵的媽媽,也眼睜睜看著爸爸離開。
醫院,是奪走她親人的地獄。
“餘醫生,沒關係的,你告訴我吧。”
醫院的走廊,燈光昏暗,年輕女孩的臉透著強撐的慘白,臉上淚痕依稀可見。餘醫生看著她那雙哭紅的眼睛,注意到她因為緊張而微顫的唇角。
他忽然意識到,黎見月,也不過是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女。
他不忍再看,避開黎見月的眼睛,無情宣判:“今天剛拿到的報告,奶奶她,得了胃癌。”
幸好她提前撐在了牆邊,黎見月往牆上靠了靠穩住身形:“胃癌,胃癌...怎麼會這樣?”
“已經有段時間了,奶奶的身體不適合手術,所以目前除了藥物治療,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那,奶奶她...”黎見月忽然捂住嘴,她沒辦法說出剩下那幾個字。
餘醫生知道她想問什麼,耐心解釋:“樂觀的話,還有三五年的時間。”
咬了咬手背,黎見月艱難出聲:“我...我知道了。”
她往前走了兩步,微側頭,小聲 :“麻煩您了。”
黎見月來過醫院許多次,對這兒了如指掌,她順著走廊往前,拐過彎就是病房。大門虛掩,她一眼看到了病床上的奶奶。
在嗚咽出聲前,她立刻伸手捂住,快步走到一旁蹲下。手掌已經不足以掩蓋聲音,她轉而把自己埋進臂彎裡。
一點點蜷縮著,縮在醫院的角落,壓抑的沉悶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她穿著白色的外套,漸漸和醫院裡冷漠的白融為一體。
黎見月在病床旁坐了一整夜,她緊緊握著奶奶的手,驚慌失措漸漸褪去,繼而生出一種堅定。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失去奶奶。
哪怕生病,老人家也早早醒來,天剛蒙蒙亮,奶奶睜開眼睛,黎見月立刻迎上去。
“奶奶你醒了。”
老人家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用力搓了搓眼睛,幻覺沒有消失。她囁嚅著:“月牙兒?”
“奶奶,是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你怎麼,回來了?”她在田裡乾活的時候暈倒,醒來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醫生說要住院觀察幾天。
奶奶神智尚在,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何至於要把黎見月叫回來。再不濟,她那個便宜小兒子不也還在嗎?
中年喪兒,又見識了小兒子一家的冷血不孝,奶奶早已看破人生。她如今唯一的牽掛,就是眼前這個懂事乖巧的孫女。
思前想後,奶奶明白,自己或許將不久於人世。她慈愛地拍了拍黎見月的手背:“吃東西了沒?”
老老實實地搖頭,黎見月記起該吃早飯了,“奶奶,我去買點吃的,你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