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柒月在一陣藥香之中醒來。
許是剛剛脫險,精神還處於一種極度緊繃的狀態,因而噩夢頻發,到最後甚至夢見三個渾身上下燃著火的人慘叫著抓住了他的手要他償命。
陸柒月猛地從床上坐起,後背前胸早已被冷汗濕透,衣服沾在身上非常不舒適。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很快地低頭看向自己放在被褥上的雙手——它們正因為過度的緊張而顫抖。
陸柒月將手掌正正反反看了好幾遍,又虛空抓了兩下,確定上麵並沒有灼燒的痕跡,也沒有變成怪物的利爪。
他……還活著。
是誰救了他?
“你醒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地在門邊響起,陸柒月猛地看過去,仿佛一隻受了驚的小狗。
門口處,模樣俊秀的青年正掀開簾子端著藥碗進來,見陸柒月看向自己,青年笑道:“正好,剛煎好了藥,來趁熱把藥喝了。”
“……”
陸柒月抓緊被子,既沒有答應也沒有說話,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青年,表情凶狠。
這個世界的壞人太多了,陸柒月沒辦法辨認眼前的這個人是否值得信任,他繃緊了神經,那副模樣就好像隨時都會跳起來咬青年一口。
青年看著陸柒月,溫和道:“你彆怕。我是雲遊至此處的大夫,聽說花街起火,定有傷員需要救治,要進去時正好碰到了暈倒的你。”
他的語氣很溫柔,就像在哄不聽話的小孩子。
“你身體虛弱需要靜養,身上還有許多傷處發了炎症,這藥是消炎用的。”青年看出來了陸柒月的戒備,將藥輕輕放置在陸柒月身旁的小桌上,並不靠近他,“過會兒還有一副調理身體的。這藥需趁熱喝,我先放在這裡,你自己待會兒喝了。我去看著藥鍋。”
他說完就離開了,將這屋子留給陸柒月一人呆著。
雲遊的……大夫?
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齜牙小獸身上豎起的毛也緩緩地落了下去,他看著青年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陸柒月並不知道這是哪裡。
那個人說他是大夫,也就是說,自己現在…還活著。
陸柒月還沒來得及高興,這份獲救的喜悅一下子就被接踵而來的問題衝散。
排在首位的便是他沒錢。
平日裡連飯都吃不飽,哪兒來的錢看醫生?
沒錢的話需要用什麼來抵償,作為花街最下等的遊女的兒子,陸柒月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哈……不就是要這具皮囊嗎……?
想到這裡陸柒月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後麵,可是先前被三位“客人”淩虐過的地方卻不是熟悉的火辣辣疼痛,一股清涼的、溫和的感覺替代了那份痛楚。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個大夫並沒有在他昏迷時行不軌之事。
陸柒月看了看房間的門。
他又看向桌上的藥碗。
這冰天雪地的時節,剛剛拿進來時還冒著熱氣的藥,一會兒就看不見麵上升騰的水霧。
陸柒月咽了口口水——他實在是太餓了,餓到看見藥都想喝。倒掉的話實在是浪費,更何況說不定一會兒這個大夫就要讓他支付看病的費用,不喝白不喝。
陸柒月忍著疼下了床,走到桌子旁邊拿起還溫熱的藥碗。
這時候他才看見藥碗後邊放著兩塊小東西。
他捏起其中的一顆到眼前,小東西是棕黃色的,表麵上還有拉成絲兒的痕跡。
陸柒月嗅了嗅,好像沒聞見什麼奇怪的味道,拿在手裡麵,竟然還有點粘粘的。
他伸出舌頭舔舔,滑入口中的,是一股甜蜜。
……是糖。
以前聽花街的姐姐們說過,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糖,味道甜甜的,隻要含上一顆嘴裡麵就一天都有甜味兒。
要是有哪位姐姐得了客人的賞,必然是要在眾人麵前炫耀一圈兒的。
曾經也有個母親的客人出手大方,給了陸柒月一塊。陸柒月記得很是清楚,那糖有指甲蓋大小,金黃的,蜜一樣的顏色。
他一直舍不得吃,害怕吃完了以後就沒有了,所以什麼時候想念這個味道了,他就拿出來舔一舔。
甜絲絲的,這一天遭的罪就都拋到腦後了。
隻可惜陸柒月的糖在男人撕開他衣服的瞬間掉在了地上,客人肮臟的鞋子隨後一腳踩了上去,那糖就變成了粉末。
那天晚上陸柒月偷偷哭了好久,他不知道他所難過的,究竟是自己也要走上跟母親相同的命運,還是單純地心疼那塊已經不能再吃了的糖果。
自那之後,陸柒月就再也沒有嘗過那麼甜的味道。
陸柒月一把把桌上的兩顆糖塞進了嘴裡。
好甜,好甜。
他端起藥碗,就著糖的甜味咕嘟咕嘟地將裡麵的藥液全部喝下。
大概是吃了糖吧,碗裡的藥喝進嘴裡顯得更苦,可是這份藥的苦,比起陸柒月吃得苦來說,依舊算得上是甜了。
少年抬著碗,他的眼淚全部落進了藥湯裡。
沒有人看見。
…
無處可去的少年就這樣留在了大夫的身邊。
大夫是雲遊的大夫,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四處漂泊,四海為家。為了陸柒月,他在這裡呆的時間已經夠久,現在要離開了。
大夫曾勸陸柒月找個當地的好人家做工,或者是在哪個鋪子裡當個小夥計謀生,過上安穩的生活不要隨著他居無定所。
可是當大夫第二天準備離開時,陸柒月還是背著他的鋪蓋,出現在了大夫麵前:
“……我要跟你一起。”
大夫看著少年的臉龐許久,終究一笑了之:“罷了。”
陸柒月被大夫用藥調理著身體,漸漸地也比曾經好上許多,沒有那麼虛弱了。
放火一案,因為是最下等的民與最下等的遊女,官府並不願過多管轄,加上陸柒月也消失不見,就當做一同被燒死,草草結案。
他已“身死”,終於可以過上新的生活。
大夫的樣貌生得極好,而且是與陸柒月不同的好看——若說陸柒月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辯,雖然是男子但卻比女子還生得豔麗,那齊大夫則是絕不會叫人錯認他為女子的模樣,且天生就帶著一股書卷氣。
眼角下垂生得溫柔,眉心間的美人痣紅得像玉。
陸柒月不懂那些詩詞,沒有辦法文雅地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就是覺得齊大夫好看,比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
他在無事之時便跟著大夫學習藥理,或許他在這方麵真的是有天賦的,有些症結與病狀,一看便能斷定病灶出現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