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瑤看著何麓走進拐角,向後一仰就躺在了長椅上,閉上眼睛,打算就在這裡休息一會,等裡麵的病人醒了去溝通。
突然汗毛一立,景瑤警覺的張開了眼睛,被眼前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何麓撤開身子,滿意的看著景瑤因為驚嚇而扭曲的表情,緩緩流出一個微笑。
“煙我就不沒收了,但是你答應過我一天隻抽一根。”景瑤驚魂未定的看著何麓略帶威脅的笑容,“被我發現你酗煙,你就死定咯。”
景瑤連忙摸了摸口袋,還好,煙還在,這可是景瑤最後一包存貨,隻要還健在就好。
何麓是屬狗的吧,剛才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把手抽出來,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景瑤一言難儘的看著何麓轉身微笑離去,早就睡意全無。
外麵天已經黑下來了,沒有睡意的景瑤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椅子上,腦子裡複盤著今天發生的一切。
想來想去,她眼前又浮現了病房裡的那一幕,全身浮腫的女人麻藥勁兒剛過,原本是連坐都坐不起來的。
據佳佳所說,最開始也確實是這樣,剛醒來的女人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雙唇微微顫抖,用無助的眼神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要是平時,護士對於剛醒來的病人一定會先進行適當的安撫。可是這裡是聯合醫院,每天奔著援外醫生來看病的病人太多了,連醫生都忙的腳不沾地,景瑤連軸轉了一天,隻不過去樓頂透一口氣,就立馬被召喚回來了,更彆說總共沒幾個的護士了,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人用。
今天病房裡的病人太多了,尤其是今天新進了一家五口食物中毒的患者,上吐下瀉的,一家人都躺在床上,沒有家屬能看護,隻能由護士來。
這邊女人醒來給她做完例行檢查,那邊有個小患者就吐在了床上,眼見著人手排不開,小護士心裡焦急的不行,告訴女人耐心等待家屬,轉身就飛奔過去看那個孩子了,也就沒有注意到女人的恐懼與焦慮。
景瑤回想起,女人當時仿佛孤注一擲一般用僅剩的所有力氣死死拽著佳佳的衣服,為什麼是佳佳呢,當時病房裡那麼多護士,都聚在她身邊,她為什麼偏偏拉住了站在最外麵的佳佳。
“對了!”景瑤忽然想到,手術那天,就是佳佳領著她的孩子們在手術室外麵等,半夢半醒的麻醉狀態中,女人記住了佳佳的臉。
剛醒來的她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孩子不在身邊,身體有隱隱約約的疼痛,但是又不受控製,還有此起彼伏的嘔吐聲哭喊聲圍繞在耳邊,這一切令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景瑤連忙坐起身,掏出便利貼寫了一串很詳細說地址交給前台的護士,假裝沒有看見護士一臉的疑問,隻是叮囑她一定要找人去這個地址,在女人安定藥效過去前把孩子們帶過來,陪在她身邊。
聯合醫院每天接待的病人太多,其中大部分人又是跨區來求醫,所以上個月援外醫療隊開會精簡了病人基本信息的填寫,地址隻需要填寫到村落即可,節省更多的效率,救治更多的病人。至於為什麼景瑤會有這個病人詳細的地址,要說回到半個月前。
當時幾個孩子合夥偷走了景瑤的錢包,裡麵放著景瑤很重要的證件。景瑤追了整整三條街,在一個破舊的小巷裡堵住了這幾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景瑤身手好,平時又經常健身,隻怕也追不上。
這幾個小孩子的年紀或許十歲以上,他們太瘦了,瘦到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空蕩蕩的衣服裡麵凸出的肋骨,根本看不出來真實的年齡。
孩子們不會說英文,景瑤也隻會一點當地簡單的詞彙,一個大人和四個孩子張嘴無言,對視了許久。
看著那幾雙懵懂的眼睛,景瑤心軟了,撿起追逐中掉到地上的錢包,抽出了幾張紙幣遞給看起來最大的孩子。
那孩子不知道看見了什麼,一隻手猛地伸出來死死的拽著景瑤的袖子,另一隻手指著景瑤的錢包,又指指身後的房子,嘰嘰喳喳的念叨著什麼。
景瑤被嚇了一跳,立馬用力掙脫開,雙手收回來緊緊的護在自己身前,謹慎的環顧四周,難不成還有幫手?偷不成要改搶劫了?
景瑤盯著眼前的小孩,皺了皺眉頭,這裡分明沒有其他人。景瑤分神看了一眼巷子口,難道說是自己感知錯了?就在這時,這幾個孩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全跑過來拽著她的褲腿,拚命的指著景瑤的手。
手?
景瑤警惕的低下頭,手上隻有自己那個很普通的錢包,醫院前年搞活動剩下了幾個,景瑤這次出來順手拎了一個用。非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是照片嗎?
錢包裡麵是照片上,景瑤穿著白大褂笑的正甜,那是景瑤來這裡之前拍的證件照,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一直放在錢包裡。
可是照片也沒什麼奇怪的啊,景瑤大腦飛速運轉著。幾個孩子也急的不行,一個孩子先跪了下去,四個孩子齊刷刷的跪成了一片,景瑤嚇了一跳,連忙去扶,誰知道啊扶起來這個那邊跪下,扶起了那個這個又跪下了,給景瑤一種在打地鼠的離譜錯覺。
等到景瑤氣喘籲籲的站回原位,地上還是跪了一片,景瑤也無奈的蹲了下來,想要再次試圖交流。腦袋突然靈機一動,歪著頭看向孩子們身後的房子,向著孩子們傳遞了一個疑問的表情。
孩子們立刻站起身,伸手來拉景瑤。景瑤鬆了一口氣,這一次沒有抗拒的任由孩子們拉著她往前走去。看來真的是照片的原因,他們需要一個醫生。
推開房門,一股味道撲麵而來。那是什麼味道呢,大概是一個人的排泄物都混在一起很久沒清理的味道,刺鼻且刺眼。
景瑤強忍著味道,從包裡掏出口罩和手套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緩慢的躲避著地上的瓶瓶罐罐,也不忘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確保如果情況一有不對能立刻轉身離開。
屋子並不大,四周的牆皮大片大片的脫落,窗戶上貼滿了破舊的紙張,或許是窗戶破了用來補破洞用的,因為房間裡總有一股不知來源的風吹過,惹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紙張擋著,陽光透不進來,整個房間霧蒙蒙的,隨著景瑤和孩子們的走動,揚起來的灰塵也越來越多,房間裡愈發的昏暗。
走到一個拐角,景瑤似有所感,側頭看向一間沒有房門的屋子,在灰黑色的破布床單上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景瑤隻看了女人一眼,立馬就判定出她必須立刻搶救,連忙做了緊急處理,隨後把人帶到醫院救治。
景瑤沒有負責這台手術,有對這方麵病情更權威的醫生主刀,把病人托付給醫生後,景瑤還有自己的病人要顧。等她抽出身來,匆忙路過手術間的時候,四個孩子正對著手術室跪成一排做禱告。
景瑤心裡滿是後怕,如果今天任何一個環節出現了偏差,景瑤沒有遇到這個病人,那這幾個孩子過了今天,就再也沒有媽媽了。
可是在W國,這樣的情況少嗎,吃不飽飯、看不起病的人滿大街都是。
儘管在這裡,搶劫偷竊的行為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貧窮使他們變得格外謹慎和狡猾。
但是炎熱的環境又賦予了他們天生樂觀、熱情、淳樸的性格,他們會把自己的真心擺在你的麵前,讓你感受他們的炙熱的情感。
大概人性總是矛盾的,溫飽都是問題的他們,依舊滿懷希望。
比如,拒絕了醫療隊留隊的邀約,堅持要留在這片土地的賽文。他隻有十六歲,卻也明白這片土地總要有人留下建設才能變好。
比如,景瑤常去的那家水果攤,會偷偷把最好的水果留給醫療隊,他說是醫療隊讓這裡的人有了生存的更多希望。
還有很多人,他們覺得這個國家一定會在某天會徹頭徹尾的發生改變,為了這一天,有無數的人在努力,他們清醒而樂觀,肚子是空的,心一直是滿的。
景瑤至今還記得第一天踏上這片土地時的震驚與無措,一年過去,竟然變成了不舍與懷念。
如果讓景瑤來形容這一年的感覺,那麼一定是矛盾。
是一種極致的矛盾,明明是一片貧瘠的泥濘,但在泥濘之上盛開著美麗的荊棘花。
周景瑤和何麓出生在Z國,那裡與w國截然不同,是一個美麗而又富饒的國家,人人安居樂業,幸福安康,沒有人會吃不飽飯,更沒有人會看不起病。
但每個Z國人心中都永遠銘記,幾百年前的Z國也曾是一片荒蕪。是有人親手埋下了種子,用鮮血灌溉了幼苗,才盛開了今天布滿大地的鮮花。
於是,景瑤和何麓來到了w國這片土地,他們並不是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隊伍,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給相對落後的國家帶去先進的醫療知識,有力的醫療幫助,帶去脫離苦難和貧窮的希望,這是每一個援外醫療隊員共同的目標。
時間滾滾向前,衝鋒的勇士一波接著一波,曆史會銘記故事的一點一滴,會一直記得那些不為大眾所知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