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生沒有理會身旁兩人的驚詫，徑自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周掌門，您說得沒錯。這孩子該罰，作為他的師尊，我也該罰。”

原本還迷茫困惑的裴若生此時卻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反倒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從容，一步步走向那個低頭跪著的人。

少年人的身姿總是挺拔而茁壯，透著股子朝氣，即便被人用施了法術的鐵鏈捆綁起來，也依舊沒有半分頹態，像是暮雲峰上的那片烏桕木，灰暗而強勁。

隨著他腳步漸近，少年緩緩抬起頭來，抬眼看了他一下，隨即又很快看向了地麵。

那是一張稱得上俊俏的臉，然而那雙眼睛卻躲閃著，全然沒有裴若生聽說的那樣十惡不赦、不知悔改。

可一切都已經遲了。

眼前這個孩子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裴若生袖口下的手不由得攥緊，輕歎了口氣。

“諸位，是我教導無方，讓他犯下此等禍事。我的確不配當一個師尊……”

說著，他繞過了那逆徒，將他擋在了自己身後，對著上山來討要說法的各個門派陳述著逆徒的罪狀。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鎖鏈碰撞的聲音，也擾動了裴若生的心弦。

然而那聲音極輕微，很快又歸於寂靜。

“教不嚴師之惰，我裴若生心中絕無不忿，今日，便親手將這逆徒處死，以告慰無辜者的在天之靈。”

話畢，他的右手微抬，掌中開始凝聚法力，準備拍滅常念的元神。

“師尊……”

幾不可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裴若生扭過頭去，看到了少年揚起的臉。

那雙眼睛不再躲閃，反而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口中喃喃：

“看看我。”

手中的法力已經凝聚到了臨界，裴若生隻得轉身麵對著他，將右手覆蓋在了他的額頭上。

他沒有絲毫的閃躲與害怕，反而笑了，笑得異常溫順滿足。

仿佛他將要麵對的不是懲罰，而是某種獎賞。

在如此虔誠的目光中，裴若生回憶起了與這孩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仍是迷霧重重，困惑難解……

他到底，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那一瞬間，裴若生的心猛地一抽，做了個決定。

在常念元神破滅的刹那，他第一次使出了那個法術。

那是自己的師尊還在世時，曾經教過他們的溯回之法，說是可以幫助將死之人逆轉時空，重回過往。

但因為施用的前提是使用者必須神魂俱滅，所以壓根沒法判斷這術法的真偽。

當手中毀滅神魂的法力將常念和自己籠罩在一起後，裴若生閉上眼，在心裡為自己的魯莽之舉辯護道：

左右當不成師尊了，倒不如重來一次，就當是為了驗證這術法吧。

-

神魂俱滅的滋味兒可不好受，然而沒過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劇烈的撕扯感，隨即又是寒冷的混著腥臭味的風。

夜幕沉沉，裴若生睜開了眼。

隻見麵前群獸環伺，自己正身處一片荒郊野嶺，蟲鳴聲中夾雜著動物喘息和低嚎的聲音。

月光冰冷皎潔，也照亮了他身側的劍影。

這是……

裴若生扭頭一瞧，看到了身後坐在雜草叢中的小孩兒。

那小孩兒年紀不大，衣衫破舊，可眼神卻明亮，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竟是與剛才安順等死的常念如出一轍。

他這才明白，回溯之法生效了，自己已經回到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正是他與常念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沒等他消化眼前的一切，身後的猛獸就已經衝著他們飛撲而來。

他隻得抬起佩劍去迎，三兩下的功夫就將領頭的幾隻凶獸砍了個稀碎。

血氣彌漫之中，隱藏在暗處的猛獸們也被這場麵震懾，緩緩退離了原地。

裴若生來不及擦拭劍身，反而先來到了小常念身邊，焦急地查看他的狀況。

“常……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

小常念愣怔了一下，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裴若生麵前，揪著他的下擺祈求道：“仙尊，您帶我走吧。”

尚且稚嫩的聲音將裴若生飄忽的神思抓了回來。

他將常念扶起，緩緩應道：“好，我帶你回暮雲峰。”

將劍擦乾淨收回劍鞘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問道：“你可願拜我為師？”

“願意！”

小常念毫不猶豫跪拜下去，一如當初。

“徒兒願意！”

裴若生摸了摸他的頭，心中暗道：

常念，這次為師一定會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