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不敢靠近妄動,生怕吹熄了這光火。
等到見了零星幾顆烏桕,常念便知道這是快到小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世裴若生慣的,常念覺得自己這麼鬼鬼祟祟實在沒意思,乾脆快走兩步,讓那豆藍火在自己的視線裡又旺盛不少。
石階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被人踏出來的小徑。
不遠處便是一片闊大平整的院落。
直到常念站在雜草叢生的小徑,目送著裴若生進入主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裴若生竟沒有回頭看過自己。
師尊他……是心情不好麼?還是真的沒有發現自己?
重生後的每一天,都讓常念明白,前一個答案是多麼不可信。
無論是出於什麼緣故,裴若生對他的關注隻多不少,即便是心情不好,也不可能對他不聞不問。
荒謬的結論甫一浮現心頭,常念就像被雷擊一般定在了原地。
他原以為,念珠對於裴若生而言,不過一個法器而已,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止於此。
回想起盛會後的種種細節,一個答案幾乎水落石出,令常念心中的疑慮與愧疚愈重愈深。
他艱難地邁出步子,想要進去問個清楚。
可自己的四肢卻不受控製似的左支右絀,讓他看起來十分滑稽。
就在他還在糾結踟躕時,遠處院中忽然飛出一劍,劍上晃過一片柔藍的虛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常念立定片刻,一步步朝那小築主屋走去。
屋中一切如常,裴若生甚至沒來得及給自己泡一壺熱茶就匆匆離去了。
然而一陣微風拂過,吹動了一片書頁。
常念循聲轉過身來,看到了竹簾後半遮半掩的書案。
他對這裡再熟悉不過,知道裴若生從不會將書本卷軸不加保護地隨意亂放。
才知曉他剛剛在何處停留。
“什麼事這樣著急,連書本都來不及收拾。”
他輕撩開竹簾一側,看到了書案上厚厚的一本冊子,以及筆架上還未來得及舔墨的毛筆。
多餘的墨水順著筆頭倒回,在根部凝出一滴將落未落的墨滴。
常念小心將筆拿起,代裴若生洗了,掛在架上。
欲蓋彌彰的動作之後,才按著被繩索縛住般的心口將書頁翻到了新寫的一麵。
墨跡未乾,筆跡急促,隻落了寥寥幾句:
定湘宮康二言辭狂悖,行事倒錯,或與念前世同因,須加倍關注。
常念擂鼓般地胸腔漸漸平息下來。
他用手指一撥,將書頁翻到了前麵。
一頁一頁,全是自己。
將扉頁翻騰過來,隻見上書“教學日誌”四字,旁邊還綴了三個小字,寫著“第五卷”。
他挪開手指,環顧四周,一列列尋找書架上相似的封皮,卻沒有找到。
最後,視線才落在一處竹匣上。
仿佛心有所感,他走過去將匣子翻開,看到了裡麵相似的幾本冊子。
常念忽然輕笑了幾聲,可眼角卻落寞,最終帶著嘴角也一並落了下去。
他知道裴若生必是時時關注自己的,譬如課上時常對視的目光,譬如課後耐心的教導,譬如盛會上的舍身相救……
可這些又與眼前一筆一劃的文字有所不同。
前世的記憶變成夢魘讓常念不得安睡,叫他時常驚醒,難辨真假。
師尊是真的關心我嗎?
他總是在夢醒後自問。
師尊是真的關心我,還是隻是為了阻止我殺人?
每當他為裴若生的關心而心滿意足時,心底裡的聲音就會將他得到的溫暖打翻。
可眼前的字句卻是鐵證。
是裴若生一天天一年年寫下的關心,是常念從不知曉的關心。
也是解開他疑竇枷鎖的鑰匙。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師尊也是真心關注著我,思慮著我的事情的。
晦暗的私心甫一滿足,就如退潮般縮小成無辜的一團。
可隨即又翻覆湧來,貪婪地吸納著這一切。
常念按著自己的心口,覺得這裡溫暖而飽滿,甚至連前陣子心悸的毛病都好了不少。
“真是奇怪。”
他扯起一側的嘴角,想顯得開心一點,卻又被反撲的難過所壓製,看起來十分扭曲。
“做這些,值得麼?”
從身死回溯,到年複一年的真心相待,再到舍身相救,真的值得麼?
原本叫囂著想要霸占裴若生全部注意的內心,此時卻默默不敢言語。
僵硬的手指將書頁撥到最新的一頁,墨跡已乾。
也不知哪來的怯意,常念又將剛才的筆取下,蘸了墨,再次放回了原處。
等到他一步步走到山道半途,才恍然大悟般明白,自己不過想以一金換一物,當交出一金卻換得一城時,自然生怯。
可現在……
他竟貪婪到連這一城都想霸占了。
師尊啊師尊,徒兒要被您給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