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在院子裡走動,時近時遠,不知在做些什麼。
是在打掃落葉嗎?是在練習劍術嗎?是在燒水嗎……
當裴若生意識到自己竟如此關注常念的舉動後,他直接將自己的頭悶在了被子裡。
作為一個師尊,居然鬼鬼祟祟猜測弟子的行動?!
他在做什麼關我什麼事啊!!!
裴若生覺得自己肯定是被心魔給控製了,不然怎麼聽了池儘溪隨口瞎掰的一句,自己就真往心裡去了呢?
在外一向穩重的裴若生在自己的床上默默滾了兩個來回,最後坐起身來開始盤腿打坐了。
作為一個師尊,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處理一下自己的心魔。
不說成為弟子們的表率,至少也該反思一下為什麼這心魔會找上自己吧?!
過往艱辛的記憶被裴若生重新打開,一一麵對。
他重新回看那個弱小卻執著的自己,去看那個沒有天賦的笨小孩。
他一點一點努力掙紮著遠離那個自己,恨不得與他劃清界限,似乎自己成長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可現在,怎麼又回到原點了呢?
是不是自己注定沒法成為一個強大的人呢?
平靜的湖麵波瀾乍起,陳舊的漩渦被重新打開,拽著裴若生在其中浮沉掙紮。
過去的他沒有一天不在掙紮,不在想著逃離。
可現在的他,身處漩渦之中,沒有支點的恐懼卻不能再驅使他行動。
真的有意義嗎?
為什麼這漩渦,自己如何都擺脫不了呢……
在混沌的水域中,裴若生任由耳邊的聲音或引誘,或責罵,自己隻是靜靜聽著。
他當然認同,然而隱隱有些什麼東西阻擋著這份危險,讓他沒有心力與其周旋。
不知過了多久,心魔的風浪終於過去,將裴若生從混沌窒息的深潭中吐出。
儘管他極力堅守,卻不得不承認,心魔將他最深處的恐懼拖拽到了明麵。
那是他無法擺脫的痛苦,與無法達成的渴求。
堪堪扛過了心魔的折磨後,裴若生睜開雙眼,卻是無儘的茫然。
這次躲過了,那下次呢?
他呆坐片刻,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裹挾住了他,令他不得不麵對自己一直根植於心的欲念與恐懼。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不過是水中浮萍,看似茂盛,實則無根無係,隨波逐流罷了。
裴若生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臉埋在了雙手之中。
五感逐漸回籠,濃黑的夜色鋪滿了整個房間,微涼的空氣重新將他捕獲,一如心中那團冰冷的漩渦。
這種感覺他既熟悉,又厭惡。
忽然間,耳邊傳來了一串躊躇的腳步聲。
如一支船槳,輕輕撥開了周遭致密的水。
裴若生本能地想要抓住這浮木,靜心細聽起來。
他聽出這是常念的腳步聲,正在他的房門口來來回回地走動。
在他聽到這腳步聲第七次靠近自己的房門又遠離後,他終於耐不住了。
到底怎麼回事?
裴若生起身走近窗戶,借著縫隙觀察,發現常念一直在他門前踟躕。
每次他走到門前抬起手來要敲,又自己握著自己的手放下,接著走回側房去,再走過來,再走回去。
如此看了幾個來回後,裴若生不禁有些擔心。
於是他走到自己的門口,直接將房門打開,正好瞧見了抬手準備敲門的常念。
常念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但很快又變成了一種近乎迷離的狀態。
“你怎麼了?”
常念的手指蜷了蜷,最後緩緩放下了手。
“是心魔發作了嗎?”
裴若生輕聲問著,見他不答,便邁出一步,伸手要拉他的胳膊。
卻被常念反手握住了。
裴若生有些發懵,低頭去看,發現常念握得很緊。
疼痛後知後覺地傳來,裴若生本能地想要掙紮,卻沒有掙出來。
“你,你到底怎麼……”
一抬頭,隻見常念的臉湊近了過來。
他的雙眸忽地靠近,唇瓣上隨即傳來了柔軟溫暖的觸感。
那一瞬間,裴若生甚至沒來得及辨明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隻是忽然發現,常念左邊眉毛的眉峰處,有一顆痣,因為太淺,平日裡還從未注意到過。
原來……這裡是有一顆痣的啊。
常念整個人仿佛頓了一下,裴若生感覺手臂上的力道也隨之鬆了一鬆。
眼前的那顆痣,又忽然遠了。
仿佛被閃電擊中似的,裴若生霎時一驚,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見常念再次湊近,他立刻偏過頭去躲了。
剛從心魔的迷障中逃脫,裴若生的意識還宛若廢墟,他甚至無法準確概括眼下發生了什麼。
他隻知道——完了。
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