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酸與對抗的裴若生雙臂顫抖,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珠,一股腥甜突然從咽喉深處上湧,他吃痛悶哼了一聲,血水瞬間從他的嘴角流出,浸濕了他的衣襟。
“我可以的。”
記憶深處那個少年已經不肯放棄,倔強地堅持著。
可一陣沒來由地心悸,打斷了裴若生最後的堅守。
酸與趁勢進攻,震天的嘶吼聲中,裴若生如同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飄搖著從樹梢上脫落,無力地隨風跌落。
他曾無數次想象過這個場景,為了大局與百姓付出一切,是他應有的結局,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卻有些不甘。
不應該是這個時候,明明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完成,還有好多徒兒沒有出師,還有常念……還沒親眼看著他改換前世的結局。
眼見著酸與又要再次進攻屏障,裴若生的憤恨到達了極點,而心魔卻在此時占據了上風,令他殘存的一點法力與心力都轟然垮塌。
眼前的幻象變幻莫測,仿佛是特意為他準備的一場崩裂,想要將他不肯屈服的心也一並深深埋葬。
可他停止了下墜。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幻象猛然瓦解,他能感覺到施加在腰上的力量,側目看去,是少年繃緊的下頜與充滿仇恨的目光。
常念正盯著半空的酸與,他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將裴若生放在城垣後,沒有任何防禦的準備,拔劍躍起直劈酸與的頭顱。
被躲開後,他又繼續使出全力用法術攻擊,一招接著一招,沒有絲毫喘息地硬生生將酸與逼退了半裡遠。
這樣的突擊令城垣附近的所有人都驚訝萬分。
一方麵是驚訝於居然有人忤逆裴若生的命令,另一方麵是驚訝於一個小小修士,竟可以如此生猛地將酸與擊退。
但畢竟是被心魔種子寄生的妖物,接二連三的退卻令酸與十分惱怒。
正當常念隨手召出常火巨龍與之抗衡時,酸與竟不再躲避,反而仰天長嘯起來,無形的威壓將那火龍整個衝散了去。
見狀,城垣邊的眾人皆是心驚,連城牆根底與渠羅打得難舍難分的梁瓊和陳文憲都忍不住騰出手來朝天上看去。
當他們看到居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暮雲峰弟子搞出了這樣大的動靜時,都有些發怔。
“要去搭把手嗎?”梁瓊揮刀將一隻渠羅的腦袋削了小半,扭頭詢問道。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陳文憲施法朝梁瓊身側擊去,將一隻偷襲的渠羅驅趕到了一旁。
梁瓊朝半空一望,便見那被激怒的酸與繃直身子朝城樓飛去,目標明確地直指那暮雲峰的弟子。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那孩子沒有絲毫退怯,手中的佩劍因為被附著了深厚的法力而發出粲然的藍白輝光,耀眼奪目。
見狀,梁瓊也不敢再分心,抄起自己的大刀衝著眼前的妖物舞了起來。
常念持劍直麵酸與,在酸與張開嘴準備將他一口吞下時,他改換直刺的動作,雙手握劍猛地向下一劈。
劍身砍在酸與那長滿肉瘤的皮膚上,發出了當啷一聲,仿佛是砍在了石塊上一般。
巨大的衝力令常念整個人往前栽去,順著酸與的脖頸滾了一遭,幸而揪住了酸與背上的毛發才勉強沒有跌下去。
可酸與哪肯讓人騎在身上,直接改換了路線,向上仰飛,正好擦過銀帆的防護屏障,令城垣上的眾人冒了一身冷汗。
城垣上的眾人倒是也想幫忙,但常念的身法變幻莫測,與酸與纏鬥時實在難以配合,再加上城樓上的裴若生一直沒有下令,於是大家也不敢妄動,隻能一邊支撐著城垣的防禦,一邊緊張地看著半空中的局勢。
被常念接替以後,裴若生退回了防護屏障之內,站在城樓邊一動不動。
他並非是對常念放心,而是他此時渾身發顫,心口仿佛有萬千針刺,每一次的心跳都仿佛一場淩遲,令他動彈不得。
裴若生很清楚,自己的心魔發作了。
在渠羅來襲的時候,他與守城的眾人互相配合,還可以撐住,可酸與的突然出現令他方寸大亂,要不是梁瓊與陳文憲及時趕到,他都擔心酸與會在他手裡攻破防禦,為禍人間。
他明白,自己就是害怕了。
作為暮雲峰的主事之一,他竟然在麵對妖物時害怕了。
嗬,這太可笑了。
裴若生的臉色慘白,額頭與脖頸上鋪著一層薄汗,原本深邃柔美的眼睛,此時卻飄忽沒有聚點,仿佛失了魂一般。
他的手將胸口的衣服抓得皺亂,整個人再次陷入了那種頹軟的狀態之中,過往那些幾乎被他遺忘的記憶通通湧現出來,想要將他拖入無助絕望的深淵。
“我,可以的……”
耳邊的聲音嘶吼著,戲謔著,嘲弄著,冷笑著,誓要將裴若生貶進塵埃,叫他認清自己的命運。
而他隻能喃喃說著,那句他幾乎說了千遍萬遍的話。
“我可以……”
在心魔的引誘與製造的幻境中,裴若生幾乎分不清什麼是自己真實的意圖了,他隻能慣性地延續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等待內心風暴的離去。
與此同時,半空中的常念仍不知疲倦地攻擊著。
裴若生方才痛苦的神情還殘存在他的腦海,在見到的瞬間,他的心魔就抑製不住地咆哮起來。
——師尊那麼好的人,居然欺負他。
他那麼好,卻因為我而淪落至此……
明明前世直接毀滅我的元神就好,明明讓我死在化鼓城那條封蛇的毒液下就好,明明……明明可以不用付出那麼多的,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可他又得到了什麼呢?
羸弱的身體?消散的法力?還是旁人的質疑?!
……
洶湧的恐懼與欲念在常念的腦海中流竄。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每一條血脈都在不受控製地張狂著,在他的身體裡嘶吼湧動著,如同一束被捆縛的蟒蛇,恨不能將他的皮肉撕扯開來,撲向眼前的妖物,將它撕咬成一灘爛泥。
常念幾乎忘記了心魔的存在,他隻知道,他要殺了這怪物,殺了這欺負裴若生的妖物!
酸與揮動著翅膀,一個翻身再次衝向常念。
然而這次他沒有用嘴,而是在常念亮出利劍時翻滾著身子朝他側麵飛去,在經過他時用飛翼末端的爪子在他的身上抓撓出了兩道長長的血痕。
但常念一聲不吭,在酸與的長尾甩過來時,一把薅住它長脊上的毛發,隨著它的身軀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