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常念的好不容易築牢的心防幾乎要被心魔所擊潰,可他此時還不能發作,他還有師尊需要照顧。
懷中的裴若生緊緊蹙著眉頭,蒼白的麵容上,大塊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目。
他的雙唇輕顫,似乎在說著什麼,常念將耳朵靠近,才勉強聽出一些。
“是我太弱了,是我太固執了,我也根本不配……當一個師尊。”
“不,不是這樣的,師尊你堅持一下。”
常念的耳際已經出現了莫名的聲響,但他刻意不去聽,手忙腳亂地想要將裴若生帶去治療。
附近的人發覺了裴若生的不對後,立刻圍攏了過來,可當人們爬上高台想要將他們兩個帶下去時,才發現常念似乎有些反常。
“師兄,那邊有個空位,我帶師尊下去。”
“滾開!”
“師兄你……”
“彆碰他。”
隻見裴若生不知何時雙眼輕闔,而常念也將懷中的人摟得愈緊,如同抱著一個沒有筋骨的人偶娃娃。
常念的腦海逐漸變得一片混沌,難以辨彆周圍的人究竟是真是假,眼前的一切是幻象還是真實。
如果是真實的,那麼師尊為什麼不說話?如果是真實的,那師尊為什麼不動一動?
師尊怎麼了?是……死了嗎?
不,不可能!
常念猶自固執著,周圍的同門眼見事態不對,便去請了周宸過來。
本來就因為胡前和賀十安的事情心煩,如今看見裴若生也出了事,周宸好險沒有當著一種後輩的麵仰頭嚎一嗓子。
他想起裴若生已經被寄生的狀況,於是立刻吩咐道:“那什麼,去拿治療的寶器來。”
人群中不少人應聲而動,可沒一會兒後,他們又兩手空空原路返回了。
“前輩,夢蠱都已經用完了,寶器也都在使用中,因為今天損耗過多,一時半會兒估計還不能用。”
周宸倒抽了一口涼氣,忽然很想去仙客署把那一隊人都抓回來,“沒有寶器……那能入夢的人呢?隨便一個趕緊叫過來!”
聽到這樣的要求,不少人都沉默了。
按照長時間的嘗試來看,入夢治療的辦法可不是什麼人都乾得來的,首先就得排除被寄生的人,這樣的人入夢,保不齊會讓兩個人都陷入發作的狀態。
如果隻是治療普通人,那麼一個心誌堅定的修士足夠用了,可若治療的對象是裴若生這樣的大能,保不齊會被他們的心魔力量所反噬,所以一般來說都是由法力高超的前輩來入夢的。
如今這樣的情況下,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周宸的身上。
可周宸卻是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樣,裝作不懂一般辜負了大家的期望,“要不這樣,先去治治傷,既然沒有發作的跡象,那恐怕也沒什麼大事。”
就在說話的當口,一旁的常念忽然定了定神,一手抱著裴若生,另一隻手則掐了訣。
很快,一絲乳白的流光從他眉心釋出,緩緩飄進了裴若生的麵門。
常念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心神進入了裴若生的識海之中。
說來也奇怪,他那一向折磨人的心魔,好像每次遇到裴若生時,就潰敗得可憐。
一大片雲霧遮天蔽日,常念適應了一會兒後,便禦劍一勁兒往前飛去,好似他知道路在何處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濃霧逐漸散開,眼前天高雲闊,腳下是一片熟悉的景象。
——是暮雲峰。
常念沒有選擇進山去找,而是在半空懸停片刻後,直奔主峰西南麵的一處高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選擇這裡,隻是記得裴若生當年在教學時,在這裡為弟子們預留了很長一段時間,並且也耐心頗深。
不一會兒後,常念便來到了此處,隻見不遠處的山崖邊上,正坐著一個人,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儘管沒見過裴若生年少時的樣子,但看到那背影的瞬間,常念就已經有了定論。
或許是因為看了他背影太多年吧,竟熟悉到了這個地步。
佩劍落得迅疾,劍風卷起了一陣塵土,可遠處那人似乎並沒有發覺。
常念站定,下意識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氣候,才拎著劍朝那背影走去。
直到他站到那背影幾步之後,少年才稍稍偏過頭看了一眼。
那的確是年少時的裴若生,眉眼與輪廓稍顯稚嫩,卻極其相似,隻是他的眼神裡似乎盛滿了失落和彷徨。
“不用叫我了,我帶了吃的。”溫和的話音落下,裴若生就將頭轉了回去,似乎是將常念當成了自己的同門。
“師……”常念原本急躁的心思也隨之沉澱下來,話到嘴邊又隱匿了稱呼。
“你在看什麼?”他說著,坐到了裴若生的身邊。
放眼望去,隻見遠處夕陽西斜,如一勺滾燙的鐵水,將眼前的山林都罩上了一層暖色的紗帳。
裴若生沒有說話,隻是長吸了口氣,又緩緩歎了出來,“我……好像真的很笨。”
常念聞聲看去,少年的神情很認真,又似乎隻是隨口說出,做不得數。
他發紅的麵龐和脖頸微微散著熱氣,汗津津的額頭上還沾著幾縷發絲,像是剛結束了一堂辛苦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