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叫常王莫名想到與裴琅第一次這樣清談。
聖上繼位,對他尚且不如現今的百般防備,命他領兵駐邊疆。待回京,少年太子的名聲已經傳遍了大鄴,籠絡了民心。
他自幼被寵慣,皇位傳了今上頗有微詞,仍記手足之情按下不談,誰知騰空又多了個太子。
再怎麼不承認,可他終究對龍椅還是動了一點心思。
班師回朝後正逢秋獵,他吩咐手下將馬廄裡太子所馬下了發作癲狂的藥物,為的就是看這位清風霽月的太子殿下出的洋相。
少年裴琅堪堪與他一般高,看人的時候習慣性垂著眼皮,一副再怎麼不過的溫順模樣,聽著他的激將也隻不過是彎了下唇,應一聲“好”。
再然後,便是常王此生都不願回憶的噩夢。
被發狂的馬從馬上甩下來的時候,他甚至還疑心不過是自己一場錯夢,為何受傷的不是裴琅!
他驚愕不已,一雙眼血絲遍布,足上骨裂的痛感無孔不入,要將他活活疼死。
少年裴琅已經能八方不動地掩飾自己的情緒了,他恰好的憂慮、擔心、難過。
都叫常王無數次疑心——莫不是真是那小廝動錯了手?
和裴琅的清談在他傷痛未好全的陰天。
他帶著眾多補品,推門而入,眸中的情緒和現在一般——無悲無喜,隻是帶著涼意,冰得人渾身打激靈。
他冷靜而冰冷地開口:“江太醫和孤說了,常王腿傷落了病根,後半輩子怕是都騎不了馬了,皇叔節哀。”
茶杯碎裂落了一地的碎片,舊事重憶叫常王又怒不可遏起來。
裴琅掃了眼落了一地的瓷碎,收回視線的時候語氣已然正常,他興致不高地開口:“皇叔心情不佳,孤叫侍從將徽墨送去了庫房,改日再來與皇叔探討一二。”
常王沒有心情聽他講話,將桌麵上的東西全稀裡糊塗摔了一地,常王妃忙不迭帶著婢女進來勸阻。
裴琅與她擦肩過,垂眸停頓片刻,複而離去。
*
章落殿前種了不少植株,梅花也有,竹子也多,更遑論蘭和蓮了。
全是那些阿諛奉承的官員送來的,裴琅懶得管,全扔殿前種著了,亂是亂了點,可看起來倒頗有一點無心插柳的錯落感。
“日上三竿了,還沒出來,彆進去觸黴頭了。”鄭朝鶴攔下十七,手裡捧著一碟綠豆餅,自己吃了一個,又問十七要不要。
十七不吃,他生硬開口:“有人找,怎麼辦?”
裴琅性子不好,喜靜,沒事的時候能把自己關殿裡一日不出來,誰進去叫人都是觸黴頭,事後要被他整的。
鄭朝鶴實在沒這個膽子,想了想,文:“正事?”
十七搖了搖頭。
鄭朝鶴將手上落的糕點殘渣拍得乾乾淨淨,他說:“那就得了,聽我的,見機行事。”
十七猶疑片刻,見他滿臉正色,隻好應下了。
兩人於是在殿門前轉了幾圈,興許是腳步聲太大了,門一下子從裡麵打開。
裴琅眉眼間好似有霜雪,嘴角也拉著,手指敲在門框上,一副要是沒什麼大事就將他倆打包打包扔出去的模樣。
鄭朝鶴可算等到人開門了,三下五除二地將話說完:“子時果然有刺客動手,那人已‘死’,送到京外去了。”
裴琅點了下頭,眉眼間的霜雪沒消,隻說:“不是常王動的手,連書房的墨什麼時候被人換了都不知道。前幾日的畫上還是兩處不同的墨,這一步棋下得久。”
鄭朝鶴“嘖嘖”稱奇:“你們裴家能養出這麼笨的也不容易。”
裴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盯得鄭朝鶴都要發毛了才視線一轉,問十七:“你來做什麼?”
十七試探性地看了一眼鄭朝鶴,才回他:“殿下,你正廳那副山水沒了。”
裴琅狠狠跳了下眉:“什麼?”
“薑府小姐,不小心將墨滴上去了。”十七一板一眼回他。
“怎麼不早說!”鄭朝鶴比裴琅還急,那副是好不容易收來糊弄皇上壽辰的。
十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叫我彆說,萬事聽你主意的麼?”
鄭朝鶴:……
他膽戰心驚地抬頭看了一眼裴琅,迫切希望他不要讓自己死太慘。
裴琅眉間覆的霜好似淡了一點,他彎了下眼睛,因為常常用笑糊弄人,鄭朝鶴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真笑。
總而言之。
他不算很生氣地拉開門。
外麵的陽光傾瀉進來,一室明亮。
他說:“果然是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