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大學，第十男生宿舍樓下。

籃球場上的男生們正熱火朝天地較量著，場外圍觀的人也不時發出加油助威的聲音。

駱儲帶著墨鏡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又偷偷瞄了一下似乎也在看著籃球的仲子石，想著他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

一個娃娃臉，帶著黑框眼鏡，臉上還有青春痘的男生從宿舍大門走出來，四處張望一圈，遲疑地走到他們身邊，客氣地問：“我是黎博，是你們找我嗎？”

駱儲從墨鏡上方斜看過去，漫不經心地問：“孟婆是吧？”

對方臉色一變，慌張地看向他們。

四五年前，駱儲也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少年。

“超常發揮”考入京州市電子科技大學計算機係的他，年少無知，在網上衝浪，衝到了一些不太為人知的角落，比如一個仿生人聚集的社區，“近似人間”。

“其實也不是那麼不為人知。”駱儲回想道：“很多學生甚至老師都知道，也都上去玩兒過。”

“那個時候，我們討論最多的一個話題是：仿生人有自我意識嗎？所以很多人到那裡去尋找答案。”

“你呢？”駱儲問：“你覺得仿生人有靈魂嗎？”

“有。”仲子石毫不遲疑地給出答案。

駱儲一愣，呆看他半天，直到仲子石用眼神催促他繼續。

他聳聳肩，笑說：“連我們那些頂級教授們都不敢像你這麼肯定，不過我同意你，我覺得至少有一部分仿生人是有的。”

有傳言說“近似人間”就是由仿生人創建的，不過裡麵的一半以上管理員和活躍用戶都是人類，隻是大家默契地不關心你到底是人類還是仿生人，暢所欲言地交流著跟仿生人有關的話題，你不知道回答你或者你回答的，是程序員，還是仿生人，是裝成仿生人的人類，還是裝成人類的仿生人。

那裡討論最多的，是仿生人如何適應這個世界，如何與人類相處。

駱儲就是在“近似人間”遇到了那個網名為“仿生人也有精神病”的求助者。

“仿生人也有精神病”是一個“心理疏導者”，一款用於傾聽人類煩惱，並做出相應引導的情感型仿生人。他的主人是一對脾氣暴躁的夫妻，他們還有一個青春期的男孩，他們在心理谘詢師的推薦下，購買了這個陪伴機器人。

然而，具有高度敏感和同理心技巧的“心理疏導者”，也無法緩解這對夫妻的相互敵對甚至是仇恨，都聲稱是為了孩子沒有離婚的他們，每天都在互相謾罵和怨恨中生活，更可怕的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也變得脾氣暴躁，有暴力傾向。

“心理疏導者”可能被他們理解成了“發泄包”，一句問候，一個動作，甚至什麼也不做，也會變成他們的爆發點。短短幾個月，“心理疏導者”的仿生體就出現了多處損傷，然而比外觀更嚴重的是，他發展出了一種反射性的恐懼，一看到三個主人就不受控製地想逃，而他更害怕的是，這種類似“恐懼”的反應，會不會激發自身的應激反應，最終傷害他的主人們。

當時有不少回帖給他出主意，有憤憤不平為他生氣的，有從心理健康的角度給出建議的，有為他難過傷心的，其中有程序員提出了一個方向：或許可以刪除記憶，就不會有恐懼反應了。但當時大家隻是很淺層地討論了一下可行性，因為刪除數據需要主人同意，“仿生人也有精神病”不敢提。

駱儲不知道為什麼會響應這個帖子，他在不起眼的地方單獨留了一條很短的回複：“如果你真是仿生人，我可以幫你刪除記憶”。

他當時也有一種“賭”的心理，如果在幾千條的回複中，對方看到這條，他就幫他，因為他覺得那意味著，對方在近乎絕望地尋找出路。如果回複被忽略，他就不多管閒事。

對方很快私信了他，在仿生人的授權下，駱儲調取了他的一部分記憶，那些惡毒的謾罵，毫無顧忌的毆打和傷害，讓駱儲最終決定幫助他。

“哪怕刪除了記憶，你仍然可能繼續遭受這些。”駱儲提醒他。

“我還是想試一試，但願下一次，我感覺不到痛苦。”

駱儲根據對方的型號，花了一些功夫，來研究遠程刪除記憶又不會被發現的辦法。

那對夫妻甚至沒有發現“仿生人也有精神病”已經被刪除記憶了，他們隻是以為自己長期的使用，損耗過度，最後在一個網上二手交易平台，把他賣給了一個想給兒子購買生日禮物的年輕父親。

駱儲後來沒再去過那個網站，他也說不清什麼原因。

沉默良久後，仲子石問他：“你當時為什麼決定幫他？”

駱儲想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可能當時有時間，又能做到。”

他記得那個仿生人說過一句：“或許，哪怕是遍體鱗傷，我仍然想保護他們。”

那個時候他似乎被觸動到了。

莉香的記憶刪除程序，雖然跟駱儲當時所寫的不完全一樣，但是對駱儲來說，檢查代碼就跟檢查論文抄襲一樣，他很快就發現其中很多的代碼跟當時自己寫的一模一樣。

“近似人間”仍然在運營。

歡迎，穿越之神，重新回到“近似人間”

駱儲儘量避免這個中二的名字引起關注，好在仲子石什麼也沒說。私信999+，駱儲暗罵垃圾信太多，正要打開，仲子石攔住他說，指著一個頻道：“這裡”。

“奈何橋”

“一碗孟婆湯，一渡忘川河。”

發帖人叫孟婆。

孟婆是一個男人，確切的說，是一個中二少年。

京州市最好的大學計算機專業的大二的學生，也是仲子石兩人站在大學宿舍門口的原因。

“大神，是你本人嗎？”

“大神，雖然你歸隱了，但是我們的人道主義事業還在進行。”

“大神，你不介意我接過你的棒吧。”

駱儲：“……”

仲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