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子石點點頭，臉上毫無表情，落在身側的手卻捏緊了拳頭。

關於接下來他會遇到的情況，駱儲這兩天已經跟他詳細報備過了，雖然他每說一條，仲子石都會沉默半天，讓駱儲又重溫了初遇他時那種半天不吭一聲的體驗。

“整個治療複健過程的方案，我會跟霍醫生不斷討論調整，你學得再快也不可能比我快，不告訴你，也是為了我們專心研究我的病情，不用分心。”

“如果治療過程中出現什麼問題，又或者，”仲子石麵色沉重：“霍醫生的團隊裡有彆有用心的人……”

駱儲打斷他自我恐嚇的假想：“你現在要知道一件事，就算我的□□宣告死亡，”死亡兩個字讓仲子石表情瑟縮了一下，駱儲趕緊接著說，“我的意識都會一直存在。”

“我已經在世界不同角落做了備份，所以哪怕有最壞的情況發生，我的大腦都能夠傳出消息給你。”

“所以這段時間，我可能沒辦法隨時來看你。”駱儲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心虛，“我怕自己忍不住總去看你，意誌會不堅定。”

仲子石的臉色已經不能更難看了，駱儲趕緊說點輕鬆的：

“你記不記得，我那個時候做了個監視程序跟蹤你，你知道之後，說我不信任你？”

仲子石神情一動。

“我現在就像那時的你，希望你，再多相信我一點點。”

仲子石在醫院門口站了半晌，身後有車按喇叭提醒他，他才回過神來，移動身體，離開醫院的大門。

他茫然地順著街道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

過去幾個月已經習慣了的生活狀態突然中斷，一直牢牢處於自己視線範圍內的人，也見不到了，心裡空空落落的。

一滴水滴到臉頰上，仲子石伸手抹掉，再一滴。

啊，下雨了。

他仰頭看著天，讓雨水打在臉上，冷冷的，帶著一絲初春的寒意。

他就那樣站在那兒，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忘了移動。

一輛出租車穩穩地停在他的身邊，一個有點年紀的男司機從車上下來，撐開傘，急急忙忙地跑上前來給仲子石遮上。

“哎喲，客人，快點上車吧，再淋一會兒，你弟弟要急死了。”

仲子石沒動，淡淡地說：“您搞錯了。”

“仲先生，欣山路106號數字星空城，對吧？”司機熟練地報出仲子石家的地址。

仲子石眼神閃過一絲詫異，司機一看就知道沒錯了，更加篤定地說：“你弟弟幫你打的，他一個勁催我快點，深怕你在雨裡站久了著涼。”

仲子石猶豫地看了看車，汽車的雙閃燈好像也在催促著他。

“小夥子，你不要為難我老人家啦，你弟弟給了好大一個紅包，你要是不上車，我還給他又舍不得，收下來又良心不安。”

仲子石僵住的身體這才動了起來，打開車門。

一坐上去，車裡的暖氣就包圍了上來。

司機一邊開著車一邊搭話：“看到我這樣的真人司機是不是還挺奇怪的？”

“最近像我這樣的真人司機突然又吃香起來了，怪吧？”他自問自答道：“其實也不怪，人啊，本來就是不斷走著重複的路，跟人打交道多了，就覺得煩，想要清淨，等全都變成自動化的機器人和貼心的仿生人之後，又開始懷念羅裡吧嗦的人了。”

他從後視鏡裡一直偷看著仲子石：“就昨天晚上吧，我接了一單，一個姑娘也失戀了，哭得那是肝腸寸斷啊，她說她先是打了個自動駕駛的出租車，自己一個人在上麵哭得正傷心呢，自動駕駛車跟她說到了，她覺得跟個車說不上話啊，就特意又選了個真人。”

“嘿，這個姑娘，讓我開了大半個京州市，就邊哭邊說她那個渣男男朋友劈腿的事情，我一聽也來氣了，跟她一起罵呀，罵得比她還狠，罵到後來，姑娘自己就想通了，何苦為了個渣男搞得自己這麼難受呢。”

“姑娘長得還挺漂亮，聽她說，還是京州某個大學的研究生，這條件，還怕找不到更好更帥的麼？你說是吧？”

看仲子石一直沒吱聲，也沒露出反感的表情，司機又大膽深入地向前邁了一步：

“小夥子，我多嘴你彆介意啊，生病了傷的都是你自己的身體，不愛你的人根本無所謂，會傷心的都是愛你的人，比如說像你弟弟，就幾分鐘時間，催了我幾十次，害我還以為有人要自殺，把我給急的喲，你看看這是什麼事兒……”暗戳戳地抱怨了一通之後，司機意識到自己偏題了，又趕緊繞回來：“他這麼心疼你，為了他你也要保重身體啊。”

仲子石神色一動。

司機看他似乎聽進去了，更來勁了：“小夥子，聽我一句勸啊，失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家不都那麼說麼，下一個更好，誰讓你傷心了，你就一腳踢開……”

這時他好像接到了電話，流暢地切換到另一個頻道：“哎，客人您好，對，剛剛接上了……啊？好好好，我少說兩句……”

司機在駕駛座上，點頭哈腰地應付著電話那頭的人，仲子石將頭靠在車窗邊，看著外麵越來越大的雨，聽著車內司機絮絮叨叨的解釋，眼神越來越清晰有神。

第二天。

京州市警局。

“報告，刑警支隊警員，仲子石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