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芳鎮 肆芳街 醜時三刻

夜深露重。

“嗖”的一聲，一條黑影竄出肆芳街，緊接著追出另一條人影。

兩條影子一前一後，在房舍瓦簷間疾速跳躍，夜色沉鬱星光微灑，人影前後上下交錯而動，前麵的戴墨黑帷帽，一身黑袍無聲無息左飄右移，在忽明忽暗的夜裡顯得鬼魅異常。

緊追而來的人影身量嬌小，長發高高束起，馬尾迎風飄擺，身姿輕盈靈動，一看便知是個女子。

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待到五步之內，後麵女子便從腰間囊袋裡取出一張片狀紙箋捏在手裡，口裡念訣，紙箋瞬時“嘭”的一聲炸燃出赤色火焰，火光中紙箋上朱砂符文閃耀著暗金色的光條。

她揮臂向前一擲，輕聲喝道：“還不停下！”

冒著赤色火焰的符紙越過黑影，落地“砰”的豎起一麵一人多高的火牆，黑影急急刹住腳步，停在了火牆前。

靈火咒。

黑影知道身後緊追不舍的，是近來在這龍魚山山頭聲名鵲起的捉妖天師，山裡小妖傳言，此天師術法了得，卻有些神神叨叨，與隔壁赤桑鎮上的瘋瘋癲癲的五顛道人，頗有些難分伯仲。

黑影轉過身，夜色濃黑，女天師雖已近在幾步之外，依然難以辨清模樣。

他開口道：“天師大人，小妖我從未行過傷天害理之事，何至於追我幾條街？隻是......偶爾饞得慌，才來附近田莊順上一隻雞。天師修道之人心懷蒼生，妖亦是蒼生一粟，懇求天師手下留情！”

條理清晰，聲聲好似有理，隻是聽來有些憤懣不平。

女天師默然，捋了捋額際的碎發，邊摸著腰袢上的捆妖繩，邊閒庭閒步般的朝他邁了兩小步。

她進，黑影便退。

已經退到火牆邊緣，後背被烤得難受至極，他聞到了惟帽外發絲卷曲焦糊的味道。

“再退，你那身袍子就得著了。”她聲音輕而脆，語氣倒是聽不出喜怒，“本天師來這龍魚山已五個月有餘。想來你也聽說過我的傳言，知道我的本事。這山中哪些作惡的妖邪，又有哪些向善的精怪，本天師也摸了個大概，你有無作惡本天師心裡門清兒。”

說罷，手一揮，黑影身後的火牆瞬時滅了。

他的背繃得筆直，火牆一滅灼熱感頓消，幾縷夜風吹來，反倒鬆快了不少。他暗暗吐了兩口氣，戒備心放低了幾分。

“若我真要拿你，還跟你費那麼多口舌作甚？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了便放你安然離去，絕不為難！”

黑影還是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退：“天師問便問罷，莫離得太近了，小妖我幾日未沐浴，怕熏著天師。”

“嗬......”女天師輕笑出聲，帶有了然的嘲諷之意，但奈何聲音太過清越，倒不使人生厭，“本天師從不濫殺無辜生靈，你放寬心。我看你這聞麟獸妖靈充沛，該是修煉百年以上了吧？”

“是，小妖未成人形前一直在琅崋山中跟著琅崋洞府的狼心仙倌修習，直到百年前才修出的人身，隨後仙倌便讓我出洞府遊曆人界，說是人間紅塵百味，最是磨煉道心，想要渡劫飛升上天界，這是最好的途徑，我這便出山來了這人間。”

“修煉數百年還偷雞？饞人界煙火味？”女天師揶揄道，不待他回話，繼續問：”那你這百年的人間遊曆，肯定是去過不少的地方。我聽聞，人界和妖界有去往墟空境的通道，你可知道？”

黑影身形一抖，道：“‘墟空境’——那是個神厭鬼棄的所在......天師問它作何？”

女天師挑眉：“你果然知道？”

現下夜沉星疏，黑影借著一點星光，隻能看見對麵籠在夜色裡，那雙澄亮無比的眼睛，正盯著他，眼中攜著難以言喻的壓力朝他襲來。

“是......那時小妖我剛修煉成人形不久，出了琅崋山後，便向西行，在小華山地界碰見了一個山中道人，我倆結伴而行數日，相談頗為投契，他甚是熱情邀請我去他道觀修習道法，我沒推辭便去了。哪知去的是道觀旁的一處洞穴，他霎時變臉如翻書，說一眼便看穿我是妖族，誆我來便是要拿我煉妖丹！我趁他不備跑出洞穴，那道人法力高深，把我追趕至一處懸崖邊，我苦苦哀求求他放過，他卻凶相畢露，說到手的上佳修煉妖靈怎可就此放手！狼心仙倌曾提醒我，若遇歹人想捉我煉妖丹，逃脫不過便想法子自我了斷，那煉妖丹可是比死還痛苦！見已無生路，我便把心一橫，跳了崖！”

“煉妖丹——五界封禁的邪術，你真身乃聞麟獸，倒是會引得一些邪祟覬覦。那邪道是何模樣？在何處修煉？你跳崖的那處山崖又是在何處？”

“模樣......他穿著是小華山‘洗藏觀’的道袍，精瘦身材，雙眼聚光藏神，現在想來是有些凶相在的。應該是在觀裡修煉，就是不知整個道觀裡的道人是否都如他這般險惡？我跳崖的那處懸崖也是在小華山的山峰處。天師你是要......”

灰衣女天師杏目一斂，聲音波瀾不驚：“下山這麼久，惡妖邪魔見了不少，這凡人......還是個道人，有意思！修道之人私煉邪術，那是自甘淪為邪祟之流。你說的那個洞裡，想來埋了不止一具白骨！本天師收妖之餘，除惡也可兼之。”

她一句一句，不緊不慢，話裡是正邪衛道，但音似撥弦，輕盈而悠沉，聽著有些蠱人心智。

黑影愣怔了一會兒，抬眼朝她站的位置看去，夜黑如濃墨般，微弱的星辰之光散落下來，隻能勾勒出她極淡的輪廓，瞧不清晰。

但依然讓他有些心顫。

他忍不住開口提醒：“天師可得小心，那妖道當時法力便十分的高深，現下過去這麼多年，若是修煉得道，那......”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彆妄自托大，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莫到最後邪祟沒除儘，反而千裡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