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會量力而行,你接著說罷,跳崖了之後發生了何事?”女天師一擺手,打斷他說道。
黑影撓了撓頭,“那處山崖數百丈之高,我已沒了生的念想,隻想著我雖妖族但身前一心修習從無做惡事,死了之後去冥界,大概能入輪回托生,下一世做個凡人罷,畢竟凡人修仙總是比妖族更為方便。想著想著,發現自己並沒有摔落在地上,而是漂浮在一處灰霧彌漫的所在。”
“漂浮?那灰霧和我衣衫比,哪個色澤更難看?”
“......?”
黑影被她突如其來問得有些無語,不過遊曆凡間許多年,還是通曉了一些常識,就比如,女子皆是愛美的,現下看,即便修道的女天師那也是愛美的。
暗夜幽黑之下,他哪瞧得出她身著的是什麼樣式的衣袍。
女天師扯了扯身上的外衫,嘴裡繼續念叨著:“你繼續你繼續......我就是不耐這身顏色。不過尋‘墟空境’了這麼久,終於有點線索了......”
冷不丁,她突然擰眉,把頭往右轉,馬尾掃出漂亮的弧線,對著旁邊的空氣嗔道:“怎麼就配我了!這件衣裳難看的緊!尤其顏色不好!明明另外那件淺黛衫子襯我!唉......你這審美也不行!”隨即頓住,眼神好像又往黑影那遞了過去,繼續道:“不過嘛,鼻子還是挺靈的,否則得給它跑了......”
黑影頭皮一陣發麻,他雖是妖,膽子卻小,經常被其他同伴恥笑,這女天師還神經兮兮的朝著空蕩的旁邊念叨!
這裡哪裡還有其他人?還是這裡是有其他......鬼?
女天師見他半天不語,輕笑一聲:“他不現身,你便看不見。繼續說吧。灰色的霧,然後呢?”
黑影也不敢多問,繼續道:“灰色的霧濃得辨不清任何方向,按說崖底應該是草木叢生,但那處沒有一絲綠意,入目皆是灰霧,隻能聞到一種蕭索的死寂之氣。我在跳崖前,被妖道傷了肺腑疼痛難忍,但奇怪的是在灰霧中,沒有任何的疼痛感,不,不止疼痛感,我連自身的存在感,好似在一點一滴的消失,有種......空洞的無力感。”
女天師一邊聽一邊點頭,不時還出聲“嗯...原是如此...果然...”附和道。
“落地後,腳踩著地麵卻又不像是在地麵,我心裡害怕,看不清前路,走走停停,可是灰色的霧沒有儘頭,也沒有任何聲音,就一直走啊走,漸漸的,我發現眼睛裡隻有灰色了,就是...就是看不見其他顏色,而且連灰色也越來越淡......”
女天師不再扯她的外衫,雙手抱臂思索道:“那裡在侵蝕你的五感?”
黑影點點頭:“我察覺出不對勁,無論是跑,還是大聲呼救,皆是徒勞,那裡就是個無邊無儘的虛無之地,沒有生靈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觸感,什麼都沒有!”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的?”
“說來也是小妖我福大命大,就在我幾乎快看不見什物聽不見聲響時,不遠處響起一個冷清的聲音,那聲音道:‘萬年難遇的墟空境裂縫竟被你這聞麟獸撞上,百年聞麟獸修得人身不易,不該折在此地,機緣如此,你且去吧。’這聲音一停,我就發現自己已身在離小華山數十裡外的琅崋山中了.......”黑影說完像是驚魂未定般按住胸口,隨後長籲了一口氣。
“你說你是被人送回來的?是神仙麼?”女天師聲音陡然拔高,緊張感毫不掩飾。
黑影被她這般神態唬了一跳,呐呐道:“......有這等本事,應該.......是個神仙吧?”
他想,應該是個神仙!否則怎會知道他之前在何處修煉?還貼心的把他直接送回琅崋山。
“有了有了!‘墟空境’果然存在!裡麵還有個神仙!白逸,那...關於你的來處,真有可能在那裡找到線索!”女天師顯然對這個結論很是滿意,興奮對著旁邊看不見的“某鬼某魂”說,那雙眼在黑夜裡發出灼人的光彩。
黑影先是被她的跳脫一驚,看了看那處攝人的神采,又趕忙把眼睛瞥到一邊不敢再瞧,恐是怕被灼傷。
“那便即刻啟程去小華山!”女天師說完這句,彎了彎唇角,對著黑影輕笑道:“小聞麟獸,近來本天師在鎮上總是聞到一股異香,很是不同尋常,像是邪祟又探不見任何蹤跡。‘墟空境’乃上古神罰之地,你能出來實屬機緣命大,此地不宜久留,早些離去,修煉重要,性命更是重要。人間紅塵多嬌饒,莫負了時光俏。”
她音調上揚,入耳之聲輕快悅耳。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枚暗青色木質物什遞給黑影,“此物乃本天師自製的法寶‘流英鑒’,看你天資尚可,又是良善之輩,若再遇上不敵邪祟,扔出此物或可保你一命。”
黑影看著塞在他手裡的流英鑒,半晌無言。
“天師......此事距今已過了數十年,你此去,怕是難尋。”
女天師回過頭:“總要去碰碰運氣。”
她揮揮手,也不在意,轉身往鎮外走去。
暗夜裡,隻能依稀瞧清她的剪影,但他有種奇怪的直覺,她是在笑。
她才走了幾步——
“叮鈴叮鈴叮鈴——”
短促而激烈的叮當聲乍然驚起,她停在前方,背對著他,解下腰間的一串正在飛速振蕩的八寶銀鈴。
這突如其來的鈴音,仿佛撕裂了尋芳鎮安寂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