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景檸的精神越發不好了。大夫來請過幾次脈,卻診斷不出什麼病症,隻給開了幾張安神的方子。
伺候她的婆子丫鬟總是勸她少思寬心:“王爺事事都以王妃為先,也不會再娶立側妃,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往常聽來隻覺得幸福的恭維,落在如今的景檸耳中卻是一條條沾了鹽水的荊棘,抽得她體無完膚。
午後,韋泊言像往常一樣,將她從屋裡牽了出來,繞著中庭走了一圈,又扶著她走進了院子中心的敞亭中。落座後,韋泊言抬手想幫夫人整理下裘衣的領毛,卻摸了空,側身看去,發現景檸本能地選了個離他遠些的錦凳移了過去。
久睡初醒的腦袋還是糊糊塗塗的,景檸倚靠在石台上,低頭看著手中的暖爐低聲問:“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韋泊言笑了笑,起身走到景檸身後,圈住了她纖細的腰身,俯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怎麼舍得。”又就著這個姿勢,抬手
摸了摸景檸散開的黑發,“彆怕,我娶你的時候承諾過,會照顧你一輩子。你是我的王妃,就算沒有了母家的支持,也會是我唯一的妻子,沒人能傷到你的。”
景檸隻覺得渾身發冷,卻掙脫不開身後看似輕柔,卻抗拒不得的強硬懷抱。韋泊言輕輕吻了下懷中人的鬢邊,繼續道:“我知道你失了親人難免傷心,但我們還有時間,你還有很多時間給本王生孩子。你還會擁有更多的血緣至親。”
韋泊言離開後,景檸又躺回了床上,許是因為下午出冷汗後吹了風,額角又開始脹痛,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夢裡,她看到一身血汙的父親和兄長,在向她哭喊求助,一會兒又在咒罵她不孝無能,最後,她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三清山。
當時父親將她和二哥送到山中學藝。每日下午,師父都會用古板無波的聲音念那些聽得她昏昏欲睡的經書,反正聽不進去,她所幸偷偷溜到了山腳的小鎮上跟著趕集玩,恰巧見到了因丟了荷包淪落到茶館說書籌路費的韋泊言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幾位來砸場子的痞子,從此一見傾心。
再後來,景檸便想跟著他遊曆江湖,做對逍遙自在的神仙眷侶。甚至在父親吼出:“你若執意嫁給個三教九流的混混,那就滾出家門彆再回來了!”的時候,利落地磕了幾個響頭,義無反顧地走出了家門。
跟著韋泊言到了西陳,景檸才知道這位既能風度翩翩溫聲論理,又可一言不合擼袖就上的混混是個王爺,名副其實的天潢貴胄。
抉擇之後,心無旁騖;過往雲煙,不存怨懟。成親後的幾年,景檸過得很舒服。上無公婆需要每日請安伺候,下無妯娌滕妾需要調和矛盾,她一直以為,隻要兩人心心相印,即便她要斂了脾性,溫柔恭順地在王府這一方小天地裡度過餘生,也是幸福的。
可血淋淋的真相毫不留情地將她以為的美滿姻緣打破碾碎,讓她永遠活在悔不當初的愧疚中。
霜降那天,因著年關將近,公事繁忙,王爺幾日都睡在書房中,景檸便親手熬了藥膳送過去。她走到連廊轉角時,遠遠看到王爺的心腹劉先生進了書房。
論理,她作為王妃,無需避著這些幕僚,遣人通報了便可進去。但今日,她想跟王爺多聊一會兒,於是坐到了臨窗的長凳上,等著劉先生出來。
等待間,劉先生的聲音透過木窗傳了出來:“恭喜王爺,南陵一役大勝。但如今王爺已是九旒親王,封無可封,王爺要早作打算才是。”
景檸聞言心下一驚,南陵是大周與西陳的交界處,此地有亂,難道兩國間開戰了?心念電轉間,她放下托盤,悄悄繞到了後窗,貼著牆角蹲了下去。
韋泊言轉著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先生放心,本王雖是太後抱養,到底也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兄弟。陛下無後,那個位子落不到旁人手裡去。”
“那在下先恭喜王爺多年夙願即將達成了。”劉先生一揖及地,聲音中帶著掩不住的欣喜。
“不急,”韋泊言輕輕挑了挑眉,臉上終於浮出一絲笑意,“此役能勝,大周的皇帝才是最大的功臣,那邊可有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