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家在江邊的一座小鎮上,沿著江路坐半個小時的車就到了黎縣,從黎縣又行六個小時的車程,就能抵達江城。
第一次來到江城的時候,正值八月,我當年十二歲,那時小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我雖然是在鎮中學讀書,但成績還不錯,考了全縣前三。
當時在全市排行第一的學校是江城一中,作為公辦名校,一中會招錄江城市下轄縣級學校的優秀學生,我也就成了一中的一份子。
收到明確的錄取通知以後,媽媽比我還要更興奮些,知道消息的那一刻,點香在我爸牌位前呢呢喃喃地說了不少話。
我從沒有離過家,也沒出過遠門,少時沉默和敏感的我讓媽媽放心不下,思來想去數日,最後她決定跟我一起去江城。
於是在後麵幾天,我被放逐在了姥姥家,記憶中,那是一個尤其悠閒且清涼的夏日,隻是偶爾,我還是會抱怨媽媽他們自己去了江城卻不肯帶上我。
等了大概半個月之後,他們才打電話說讓我收拾好東西,搭同鎮一個叔叔的順風車去江城。
後來,我常常會不自覺的去猜想,媽媽她們出去的那半個月,到底做了些什麼呢?但在當時,我絕對不會想到江城會有這麼大,也絕對沒想過這麼大的城市也會讓人無處駐足。
按照媽媽的囑托,那叔叔將我連人帶行李下在了一處叫躍光廣場的地方。
臨走之前還不忘大聲道:“丫頭,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好好努力!”
聽到話我愣了一下,向他揮手再見的手臂停滯在了空氣中。
那熟悉的語調,伴著汽車發動機引擎的轟鳴聲,充斥在這處於我而言全新的地方,似乎是想告訴我,有些事情就是過不去的。
“小朋友們,你們的好朋友蘇南星她沒有爸爸了,所以以後大家都要更關心她好不好?”
“喲,這孩子,跟她爸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惜了呀,你不知道你爸爸以前啊,有多疼你,跟心肝寶貝似的。”
“乖娃呀,你要堅強,您看這爸爸沒了的人多得很,不還是過得好好的?”
“現在的娃娃哦,不像以前,沒得啥子感情,你就看那蘇家妹兒,從來沒跟哪個說到起過她爸爸,跟忘了的一樣。”
……
也許隻有感同身受的人才知道,並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去想,或著說不能去想。
隻要稍稍一想到,就會無法自拔地陷入夢魘。
後來逐漸的,噩夢少了,可周圍的人的轉變,讓我感覺陷入了另一種詛咒當中。
拜訪,偶遇,交談,甚至是去便利店買個東西,身邊的人看我的眼神,對我的態度,對我的行為無一不是關愛之心,憐憫之情,還會有施舍之意。
鎮子不大,相熟不相熟的大抵都知道些消息,女兒還小,母親隻是個家庭婦女,一夜之間失去了家庭的頂梁柱……
我知曉他們好意,但卻憎惡這種感覺,無處下手,便隻想悄悄地將它掩藏在深處,不讓彆人看到,也掩耳盜鈴的不讓自己看到。
好在,我終於要離開這裡了,等下次再回來的時候,定會有些改變的吧。
2.
那日,躍光廣場上人來人往,廣場上的大屏幕正放映著一個舞蹈比賽的直播現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過的拉丁舞比賽,就這樣有些局促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看的,直到媽媽和大伯母趕過來找到了我。
媽媽看到我開心極了,那是一種緊張許久後突然放鬆下來的笑容,見她第一麵,我猜想他們這半個月在這邊過得不容易。
好在心力沒有白費,媽媽邊拉過我的行李箱邊告訴我,說他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說她以後就要開小館子養我了,說她等會兒教我坐地鐵,說她給我買了粉紅小熊的睡衣……
很多人都覺得我沒了爸爸,得到的愛就少了一半。
但其實,愛,從來不在數量上。
回新家的途中,媽媽和大伯母帶著我一起去了廣場裡的超市,說還需要置辦些東西回家。
走到超市門口旁時,一位舞蹈老師正在發放傳單,媽媽聽著介紹,拉我跟著那老師走去了招生點的廣告棚處。
傳單上有各種舞種以及舞蹈設施的照片,招生老師也對不同舞種的介紹也很齊全。
“妮子,你想學哪種?“
我盯著傳單看了很久,最終指著了國標舞那欄。
媽媽笑問:“怎麼不想跳芭蕾了呢?”
我在小鎮裡從學前班時開始學芭蕾舞,最初是爸爸帶我去的,
招生老師聽了很驚喜地問道:“哇,你還學過芭蕾啊?可不可以抬個腿給老師看看呢?”
媽媽推了推靦腆的我:“快,給老師看看。”
於是,我一手扶著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握住腳踝,左腳踩地,將右腳腳尖抬到了頭頂。
老師笑了笑:“不錯,體態很棒,動作也很標準,能不能立足尖呢?”
我沒太聽懂,那位老師大致解釋了一番,我才明白在鎮子上學的芭蕾是形體芭蕾,與專業的芭蕾舞還是不同的。
“這已經很好了呢,我們國標舞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基礎訓練就是形體芭蕾,顯然,你的基礎是很好的。”
“怎麼樣,要不要來試一試,我們可以免費體驗一周的課程的。”
“那請問老師,這學費是多少呢?”
“那要看課時的多少,國標舞的話,每周需要上兩到三節課,具體上多少節要讓我們老師先觀察一下學生的接受度,一般以三個課時為準。一節課的時間是兩個半小時,費用是六百。”
“一……一節課六百?”
鎮上的舞蹈課是五千塊錢一學期,可在這裡,這個價格居然隻能上幾節課。
“或者您可以按年交,按年交納的話,會打八五折,總共是七萬六,可以節省好幾千塊錢。”
“怎……怎麼這麼貴呢?”母親錯愕。
招生老師此刻已經該是看出來,我們應是交不了這個學費的,也有些不耐心了。
“我們機構的老師都是很優秀很專業的,再說這個費用真的不算高,您要知道像那些舞蹈國際學校,他們一年的收費是十多萬,比我們這裡要貴幾倍呢。當然,若你家孩子隻是想學個興趣,不用上賽場,也可以去找一些私人的舞蹈工作室。”
媽媽語塞,我見勢拉著她離開了,除了不喜這位老師有些奇怪的語氣,還因為我們堵在過道上,不小心擋著彆人路了。
那也是個和我差不多的大的男生,他快走過來時撞著了我,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又轉過去匆匆走了。
敗興而歸,母親安慰著我,說多看看其他的機構,也許沒這麼貴。
我笑笑:“我才不要去呢,上學都已經這麼累了,乾嘛還要自己再找個課來上?”
一路走到了沃爾瑪超市門前,托著行李箱不便進去,我就在外麵等著,到超市旁一棵桂花樹下的長椅坐下了。
這裡也可以看到大屏幕上還未結束的比賽,我盯著屏幕,默默看了一會兒。
直到比賽結束,廣場上的大屏幕開始播放起了廣告,我才興致缺缺地移開目光,感到腹中饑餓。
也難怪,早上隻吃了姥姥做的一截粉絲春卷和一小碗油茶就出門了,坐車的時候也不太想吃東西,不知不覺到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