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行·第一卷·骨妖長歌 戰國屈原所……(1 / 2)

九歌行 流岩ZQ 29238 字 10個月前

楔子

咱家確是一隻狐狸,我大概活了、活了……我也記不清的年齡。雖然,生命短暫的人類都夢想能有我這般不老的能力;可唯有我自己明白,這幾千年的渾渾噩噩,使得我內心的孤獨與絕望,不可言儘。

你不會想得到,五千年的春秋大夢,一覺醒來,尚能伴著我那末世悲情的,就隻有一輪明月了吧。

不過,這夢境裡,也曾經書畫過瀟灑寫意的一筆,那是關於一個女人,和那樣風情的時代。至今想起她來,還仿佛能看到那風華絕代的女子,在明月中,帶著那特有的笑容。因為她和她的故事是那樣美,所以即使在我這遲鈍老邁的記憶中,也不能揮去。

距今一千七百多年吧,史書上稱為東晉的朝代,是風雅六朝的第二個朝代。那時候,是一個亂世。所謂“離亂之世,人鬼相雜”,也就是說,那時候的人世中,人與鬼錯雜混居。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來往如織的秦淮河上,與你擦肩而過的,可能是前世注定的姻緣,也可能是追魂索命的惡鬼。在哪深邃不測的暗夜裡,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有一隻眼睛在偷窺著你,等待著侵入你的噩夢中。

那時候也是專屬於貴族的華麗時代。朝政由世襲的幾大氏族(琅邪王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和陳郡謝氏)輪流把持。總之,那時代,貴族所以成為貴族,隻是因為祖上是貴族。氏族統治像一朵妖異的花朵,恣意的揮霍著她那漸漸腐敗的芬芳。

由於北方民族的蹂躪,風雅翩翩的衣冠士族擁護著司馬睿,將國都遷到了建康。鬼生花的故事就是此時在這座流淌著南朝風韻的城市中傳播起來。

那時候的國家,建立在庶族與百姓的累累白骨上。不論是北方的異族,還是風雅華麗的貴族,在他們的談笑間,灰飛的,往往是數以十萬計的生命。所以,人類普遍懷揣著末世的心態,心驚膽戰的等待在人世的收場。

鬼生花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登場了。

她或是一個人,或是一隻狐狸,又或者兩者都不是。我終究也沒有得到這答案。不過,在她出現的年代,無論是她那散發奇異的微笑,還是特立獨行的風格,在哪匆匆一瞬的時光中,給我烙下的深刻影響,卻是揮之不去的。

我仿佛又回到飄逸著風雅之韻的江南,聽到深夜裡那悉悉索索的敘說。關於鬼生花的,在這裡,有長長白發的女妖、被砍掉頭顱的武將、在荒野中自唱自舞的青麵小妖……

他們都曾存在於這世上,描繪下一段段塵世畫卷。而鬼生花,行走於其間,將他們一一串聯。正因為她,我才能在今天去一一懷戀。這就是鬼生花在此故事中的地位吧。

(1)

秋風瑟瑟,汨羅江上一葉。

“嘩——”小舟從水麵泛起的霧氣中劃了出來。船老大縮起了脖子,瞠目結舌的望著岸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一個妖怪,身著飄飄的白衣長衫,將猙獰的腦袋捧在雙手上。那腦袋且行且吟:“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歌聲悠揚。

正吟著,兩行熱淚從眼中流了下來。他的雙手將頭顱捧向天空,仰天長歎:“好美的詩,可惜人間已無屈子,美景終成絕唱。哈哈——”說完,他且哭且笑,雙手狂舞著望遠方奔去。

船老大這才大喘了一口氣,“乖乖隆裡個咚,這世道真是太邪門了。等收了船,我還得去五龍神王廟裡去拜拜神,去去晦氣。”

“唔”,鬼生花在他身後的船艙裡,輕輕的笑了一聲。

鬼生花身著一襲貴族男子的華衣,但卻掩不住她那傾國傾城的女貌。魏晉時期,女子已能如男子一般獨立行走於街市、山野,與朋輩交遊。但是,一般她們還是會著男裝示人。船老大也知道她大概是哪家的小姐,見怪不怪了。

此時,鬼生花正在窄小船艙的小幾上斟飲清酒。舉手投足間,流露出靈狐特有的瀟灑和英氣。在船老大看來,這是他撐渡大半輩子來,從沒見過的美女子。

她的美端莊不流於古板,嫵媚而不流於陰柔,一顰一笑讓人如沐春風。她的美是清水出芙蓉,一笑是開上心頭的花,一哭是滴進心頭的雨。天然去雕飾,清秀且典雅。

“這裡真是屈子投江的地方麼?”正在船老大暗自讚歎的時候,鬼生花落落大方的問道。

“正是,正是。”船老大肯定的點著頭,仿佛是他親眼所見,“我曾祖的曾祖,也是這江上的擺渡人,當日是親眼見到屈子沉江的。”

“那麼,屈子真的是因為楚國滅亡而投江的麼?”鬼生花來了興致,立刻棄酒杯於不顧,向船老大討教。

“如果您是問彆人,答案會是如此。”船老大得意的揚起了頭,“但我曾祖的曾祖,可是親眼見過屈子,為他劃過船的。我才知道現今流傳的,不過是文人的穿鑿附會。”

屈原到現在已經距離了六百年的時間。船老大的八輩祖宗居然能活在六百年前。鬼生花想到此,但沒有給他拆穿。

“那一年,屈子寫出了《天問》。每天坐著我祖宗的小船,在江上來來回回,優哉遊哉的反複唱這首詩。”船老大表情嚴肅,有板有眼的模仿作勢,“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鬼生花嘴角微微一翹,會心一笑。

船老大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小老兒在這江上討了半輩子生活,窮,鬥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唯獨這幾句,我還識得。因為,這關係祖上傳下來的一個秘聞。”

“屈原寫《天問》,一口氣向蒼天提出了一百七十個問題,而且都是天文地理,難以追求答案的事。就像你剛念的兩句,意思就是:關於遠古最開始的故事,是怎麼樣傳說給後人的呢?天地尚未成形前,又從哪裡得以產生?”

“像這樣的問題,普天之下,誰又能解釋得清呢?”鬼生花攤開了手,“屈原先生也是個有趣之人。”

“屈原大夫不僅是個有趣之人,也是個睿智之人。”船老大滿臉欽慕的說。

他轉頭看著鬼生花,一眼神秘的說:“我祖上為屈原劃船,親眼目睹了他投江之前發生的事情。但因為這事兒過於離奇,世人反而不信,就沒有傳播開來。”

“但是,”船老大語氣堅定,帶著賭咒的說,“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因為我祖宗是不可能編瞎話傳給子孫的。”

“哦,”鬼生花輕輕撫掌,“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快告訴我唄。”

船老大更得意了,“那時正是五月五,天色漸暗。屈原坐我家的船在這江上流連,連番多日了。”

“他每日都在江上吟誦他的《天問》,連我祖宗都能有樣學樣的哼上一段。於是,便好奇地問屈原,您提的這些問題,‘天從何處來?人往何處去?’恐怕老天爺都不知道,天天在這江上吟誦,又有什麼用呢?”

“誰知,屈原嗬嗬一笑,這才對我那祖宗說,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在這洪荒宇宙當中,即使老天爺都不知道的事,有一位也必然知道。”

聽屈原這樣一說,那當老祖宗的船夫也是一怔:“誰這麼大本事,比老天爺還厲害?”

“就在地底之極的九幽地府中,地藏菩薩經案下伏著一隻通靈神獸,名叫諦聽。他有一雙通天徹地的耳朵,可以通過聽力來辨認世間萬物。他隻要附耳在地,就可以從地獄深淵中聽見一切事情的過去緣頭。”屈原對他說。

“真有這麼厲害?”船夫有些不信。屈原看著他,不置可否的一笑。

“那就算是有這個諦聽,他卻在九幽地府當中,您如何能找到他呢?”船夫問屈原。屈原突然臉色一緊:“我在這汨羅江,就是為了找到諦聽。”

“哈哈,”船夫仰麵大笑,“老頭子在這江上來回幾十年,未曾聽過,從這條江能通到九幽地府,還能找到什麼諦聽。”

“老先生,雖然你在這兒幾十年,卻不一定知道這個秘密。因為這是冥界的一個通道,又豈能為凡人所知?”屈原笑吟吟的對他說,“你且在耐心等一等,我給你看奇景。”

故事給鬼生花講到這裡,船夫感覺到船底顛了一下。他笑著對鬼生花擺擺手說,“客官莫怕,不妨事。這水底下暗流多,但坐老夫的船,你隻管放一萬個心。”

說完,一卷浪花拍到他的臉上。鬼生花看著他,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那屈原所說的奇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說來也奇怪,那本是午時,太陽正掛當中。”船夫一副仍在回憶的樣子,就好像是他親曆過的事。

那時,江上隻有這一葉小舟,屈原和船夫二人。忽然之間,好像一陣鋪天蓋地的大手遮了過來,一下就遮住了天上的太陽。四周漆黑一片,河水也流的越來越湍急。

“嘩——”洪流崩塌一般的聲音,那一江之水,竟然飛流向下,直奔地底深淵而去。船夫大叫一聲,嚇得魂不附體。

“小心,”屈原一把抵住他的雙肩,才堪堪使他穩穩立在船頭。

船越向下,速度越快。船夫牙齒打戰的對屈原嚷道:“爺爺,請你快收了神通唄。小人不被摔死,也要驚死了。”

屈原對他輕聲說,“不要怕,馬上就要到地方了。”雖然耳邊驚濤駭浪,但不知怎地,這一句話竟能清晰入耳。而船夫也確實受到了這句話的感染,內心平靜了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噗通”,很沉悶的一聲,小船隨著水流,落到一片平靜的水麵上。

頭頂似乎是群星閃耀,借著滿天的星光。船夫環顧四周,原來這水瀑底下,是一片平靜的大洋,茫茫無涯。

他回頭看了看屈原。屈原笑著對他說:“你隻管往前去,旁的不要管。”船夫“唉”的點了一下頭,撐船向前。

正行間,遠處傳來“嗚嗚”的低吟,好像什麼巨獸的聲音。船夫心裡暗暗叫苦,來到這地方,也不認識路。正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隻有硬著頭皮向前。

正在他內心激烈掙紮的時候,突然船身一抖,水麵傳來一股巨浪。接著,一塊大石頭從水底抬升起來。船夫被巨浪顛簸著,心裡又驚又怕,竟然開始眩暈起來。

在他失去意識前一刻,他看到一隻魁梧威嚴,有著百獸之王氣勢的神獸,豪邁的從大石頭上立了起來。……

船老大沉醉在自己祖宗的故事裡,不能自已。

鬼生花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船頭,冷眼望著江麵。她問船老大說,“照你祖宗說的,當時屈原大夫投江的地方,是否就在這裡?”

船老大沉吟一會兒,仔細環顧四周,參照著岸邊的坐標。突然,若有所悟的說,“對對,正是這裡。誒,今天怎麼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裡?”

鬼生花看著他,微微得意地笑了起來,“你且再耐心等一等,我給你看奇景。”船老大一怔,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他突然想起了六百年前在此投江的哪個詩人。

鬼生花雙手揚起,衣袖如風幡飛舞。船老大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仿佛那衣袖已經遮住了他眼前的天空。

“請檄河神,如赦令——”鬼生花吐出一串真言,頓時,水波蕩漾,在船的四角方向上激起四柱水柱。

每一個水柱中,立著一個青麵獠牙、體魄威武的水怪,凶神惡煞的盯著小船。船老大嚇得膝蓋一軟,跪仆在船頭。

鬼生花笑意盈人,對著四個水怪說:“四位汨羅江的河神,這廂有禮了。”四位河神眨巴著神通的眼睛,問鬼生花:“哪裡來的?竟然逼得我們現身。”

鬼生花盈盈一笑,“聖域蓮花座下,靈狐一族的鬼生花,是也。”“唔”四個河神一起發出驚歎,“那難怪,原來是天下靈狐的總宗主來了。”

“既然這樣就好辦了,”鬼生花攤開了手,“請四位帶路,讓我去見那位大人。”

四個河神瞪了眼瞧她,“好大的口氣,那位大人是地藏菩薩駕前的紅人,豈是想見就見?”

“不過,”其中一位河神沉吟著說,“這位大人深居九幽地府,從不現身人間。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有這條水道通路?”

“喏——”鬼生花順手一指,在地上如同搗蒜的船老大,“是有人引路唄。”四個河神氣的直咬牙齒。

“不過,”四個河神一起擋在了鬼生花身前,“我們可還是不敢放你進去。”

鬼生花睜著大眼睛,很有禮貌的問他們:“你們以為,能擋住我的去路嗎?”

河神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露難色。“對啊,”鬼生花拍拍手說,“我去拜訪那位大人,是有事相求。自然會和他相敬有愛,說不定,他就能多交我一個朋友。”

“倘若,”鬼生花陰沉了臉,“幾位阻攔的話,不僅攔不住我,洞府也保不住。算起來,實際是不劃算的。”

河神互相在心裡商量一番,決議還是不要惹怒這位女宗主。讓她去見地府哪位大人。至於後麵怎麼樣,隻能見機行事。總而言之,眼前虧是吃不得的。

計議好了,於是他們列成一行,恭敬地對鬼生花說,請——

鬼生花拍了拍船老大的肩頭,“走,也讓你過過你祖宗的眼癮。”說著,大大方方的下了船,往江心走去,踏在水麵上,如履平地。

(2)

九幽冥府,深淵不可測。

但在鬼生花今日今時所見,這裡竟然是彆有洞天。

頭頂的繁星點綴,仿佛伸手可得。四周是茫茫的水域,平靜的仿佛像回到了天地初開的太古時代,惹人沉醉。

鬼生花的腳下,船老大經過一番曲折的奇遇,已經嚇暈的不省人事。鬼生花向他輕輕吹了一口氣,他便載在他的小船之上,由原路返回了。

“想不到六百年過去,這家人基本沒有什麼變化。”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在鬼生花的身後。

“是啊,”鬼生花回轉身去。她的麵前,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神獸,它集群獸之像於一身,聚眾物之優容為一體,有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

這就是傳說中能通天徹地、無所不知的地府神獸——諦聽。它與鬼生花,就麵對麵站在茫茫汪洋中的一塊大石頭上。

“你是希望我以這樣的本相,來和你說話。還是想,我也變成人形,和你說話?”諦聽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這有什麼區彆呢麼?”鬼生花有些奇怪。“當然有,”諦聽回答,“天地間,無論草木精怪,還是猛獸飛禽。日夜刻苦修煉的目的,無非是修成人形,享受人間快樂。”

鬼生花也知此言非虛。當年大神女媧造人,統禦萬物。所以萬物莫不以人為尊。就像靈狐一族,也是以能化為人形作為修行階段的重要一關。所以,靈狐的聖域,從外表上來看,也是人狐相雜,往來熙攘。

“還是請您,就這樣以本相和我說話就好。”鬼生花不假思索的回答。諦聽高興地點了點頭:“這樣好,我是懶得變來變去的。我這樣和宗主說上兩三個時辰,也不會累。”

說著,諦聽變換了一個臥姿:“千百年來,我少有與人交流,不知宗主到訪,卻為何事?”

鬼生花微微一笑:“我從汨羅江經過,聽說屈原投江的故事,中間還有一段曲折。所以來探個究竟。”

“哦,”諦聽側起了耳朵,“你是說那個男人啊。”

“確實,”諦聽眼望著遠方,“我身在九幽冥府,一般人是不會想來見我的。隻有那個瘋瘋癲癲的男子,卻會為了那一大堆難題,主動跑來找我。也是很傷腦筋的一個人啊。”

“那麼之後呢?”鬼生花來了興致,“屈原到你這兒來,之後發生的事情,又是怎麼樣的呢?”

諦聽斜眼瞧了一下鬼生花:“既然你感興趣,就是告訴你也無妨。”“請講——”鬼生花向他行禮。

“屈原抱著他的《天問》,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向我問詢。而我,則是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向他,耐心解釋。”

“最後呢?”鬼生花向前探出了身子,問道。

“最後?這個冒失鬼已經知道了那麼多的天機,自然不可能再讓他返回人間。”諦聽露出訕笑的表情。

“天庭為了大家能相互下台,所以派出天兵。以讓他到天堂為眾神賦詩為由,把他的塵緣割斷,押赴天庭。”

“天庭的眾神,其實也是可憐啊。”鬼生花聽見諦聽這樣說,突然得意地笑了起來,“每日忙著收拾各種殘局。”

“你這樣說,也是個有趣的人。”諦聽看著鬼生花的眼光中,透露出了神采。

“你真的如傳說中所說,能從地獄的深淵,用一雙耳朵,查探萬事萬物的緣由。”鬼生花對諦聽發問。

“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諦聽饒有興致的回答她。

“那麼,我先問《天問》的第一句,‘遂古之初,誰傳道之?’”鬼生花向諦聽發問,“遠古開始時,萬事萬物都還在萌芽。那時的事情,又是誰流傳下來給我們知道的呢?”

“從遠古至今,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有盤古開天地,天降大洪水,女媧煉石補天,等等。那時,彆說是人,天地間連草木也難得一見。”諦聽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回答這個問題,我不需要用我的耳朵去聽。因為當時,它就真切的發生在我身邊。”諦聽眼中的放射出異樣的神采,“他便是我一生的摯友。”

諦聽從它的最開始講起來:“當年天地未分,宇宙混沌一片。有個叫盤古的巨人,在這混沌之中,一直睡了一萬八千年。忽一日,盤古從混沌中醒來,感到鬱悶不已。”

於是,盤古掄起大斧頭,使出了洪荒之力,朝眼前的黑暗猛劈過去。隻聽一聲巨響,混沌一片的東西漸漸分開了。輕而清的東西,緩緩上升,變成了天;重而濁的東西,慢慢下降,變成了地。

天和地分開以後,原來維持著混沌世界的混沌之力並沒有消散。這股巨大的原始力量,仍然努力的使天地會合在一起,恢複到它最初的形態。

盤古催動洪荒之力,頭頂著天,用腳使勁蹬著地。天每天升高一丈,盤古也隨著越長越高。這樣不知過多少年,天和地逐漸成形了,盤古也累得倒了下去。

盤古結束了自己的使命,自己煙消雲散的時候也就到了。但他仍不放心,混沌之力會卷土重來,毀掉它創造的新世界。所以,他取下自己的一根肋骨,命令它繼續看守世界。

做完這一切以後,盤古的身體與天地融為一體。他的肌膚,變成了遼闊的大地,他的血液,變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他的汗,變成了滋潤萬物的雨露......

“盤古的這根肋骨,後世稱其為‘天骨’,也是從遠古而來的唯一存在。這家夥因為熟知從那時以來的情況,而被大家夥熱愛。”諦聽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從盤古以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由它演說給大家夥聽的。”諦聽像喝醉了一樣,喃喃語道,“我也是因為好奇那些事情,才在大洪水發生前一萬年,結識的天骨。”

“要說那段時光,真是有生以來,最為美妙的時光呢。”諦聽不由得發出感歎,已是沉浸在過往。

鬼生花看著他,表情突然陰晴不定。諦聽對鬼生花說:“宗主鑽到地底來找我,恐怕不僅僅是來,聽這些陳年爛芝麻的故事吧。”這時,諦聽的眼神肅然起來。

“我一直用我的真身,來與你交談。可是,你一直都是人形,連狐狸尾巴都沒有露出來。”諦聽像發現了很嚴重的事,“如果是向我炫耀自己的修為,那就不禮貌了吧。”

諦聽說的怒氣衝衝。鬼生花卻沒有慌亂的意思。她淡淡的笑道:“我並非有意不用真身麵對大人。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身,究竟屬何?”

“唔——”諦聽伸出了前爪,看似漫不經心的抓了抓地。

“世人都傳說,我鬼生花亦人亦狐。但其實,我最想知道的也是,我究竟是人是狐?”鬼生花的眼神投射出一絲無奈。

“來我這兒真正的目的,總算是說出來呢。”諦聽的嘴邊露出狡黠的笑容,“據我所知,不僅僅是你想知道自己的真身,在靈狐一族,還有青一法師一派,也想知道究竟。”

青一法師是鬼生花師尊的師弟,在靈狐族有著僅次於宗主的地位。她一直質疑鬼生花的出身,並不斷策劃著讓鬼生花退位,以保持靈狐血統的純正。

“我從何而來,將往何處而去?”鬼生花淡淡的說,“這是任誰都想明白清楚的事。即使我應當從宗主的位置上讓賢,我也非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好的,”諦聽對她點點頭,“至少你眼下還是至高無上的靈狐宗主。靈狐族的麵子,我還是要給的。”

諦聽輕輕繞著鬼生花走了一遭,不時用鼻子嗅嗅,上下打量。它笑著說,“我這雙耳朵,太招風,所以我平時都堵上了。這時要用,先得活動活動。”

話音剛落,諦聽的耳朵陡然增長、變大,“呼呼”的扇起了大風,將鬼生花緊緊裹在其中。

風聲中,鬼生花感覺到強大的壓迫感,令她窒息。周圍的一切景物都被風刮得無影無蹤,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下沉。“嘛咪叭咪吽”,耳邊的風吟,化成陣陣真言。

一股推力將她猛地向下一壓,她渾身一個激靈,仿佛跌回到了從前:

靈狐生活在高聳入雲端的西方聖域。他們的聚落背靠著天下最高的山峰。一條清溪從山峰發源,蜿蜒而下,穿過狐族的聚落。這條溪水,流向人間,被人類稱為千江之源。

鬼生花對往昔的記憶,就隻能到這裡:那清溪上永遠彌漫著純白的靈氣,所有的靈狐都依靠這靈氣進行修行。鬼生花和其他幼狐一樣,每日在溪水中沐浴、練功,吸收靈氣。

唯一不同的是,自鬼生花有記憶以來,她都是人類的外表。這與其他幼狐總要修煉多年,才能勉強幻化成人形,是極為不同的。

所以,鬼生花的身邊,一直被這些嘈雜的質疑包圍著:“看她那樣子,決計不會是靈狐。”“哪兒有從來沒現出狐形的靈狐?”“真是為靈狐一族的未來擔憂啊——”

但是,這些嘈雜終歸隻是一些嘈雜。因為,鬼生花是被靈狐族最強大的力量所保護的。那就是,靈狐族第一千二百四十六代宗主——鬼生千秋。

靈狐族有兩大種姓:鬼生和塗山。在大洪水以前,塗山氏絕對的控製著靈狐族,曆代宗主少有旁落他姓。後來,爆發了上古巨妖們與天神的戰爭,靈狐雖然逃過一劫,但也不得不逃入聖域,通過與人類斷絕往來,而保存血脈。

經此一遭,塗山氏勢力衰退,與鬼生氏完成了王朝更迭。鬼生氏在聖域建立雄偉宏壯的千狸殿,作為統治象征。

鬼生千秋是鬼生氏公認的一代雄主,不僅靈力強大,而且修為高遠,操行十分令人敬服。他引導靈狐一族,安居西土,自在修行。

但是,鬼生千秋一直未有娶妻,這點比較特異。因為狐族是一夫一妻,無論多麼高貴的靈狐,都終身隻有一個配偶。但是,不曾婚嫁,這是曆代宗主都沒有過的。

直到鬼生千秋六百餘歲之時——在靈狐族,這已是風燭殘年的年紀,他突然宣布收養鬼生花為繼承人,頓時,震驚朝野。

對於這個人形的孩子,他曾解釋,在鬼生花的身上有一種巨大的禁咒,封印了她的狐相。對這種解釋,大家自然不很信服。但是,宗主是不可置疑的,所以,也沒掀起什麼風波。

鬼生千秋在七百歲上,往生極樂世界。而得到他真傳的鬼生花則繼承他的事業,成為靈狐族第一千二百四十七代宗主。但是,事情於此時發生了一些變化。

靈狐一族,除了宗主以外,還設有大法師,司職靈狐一族的精神修為。這一代的大法師,法名青一,是鬼生花最大的反對派。她以無法容忍狐族的純粹被玷汙而著稱。

青一法師聚集大批靈狐在身邊,一起探尋鬼生花的身世之謎。而一旦,發現鬼生花是人類的話,她就一定要率領所有的靈狐,推翻鬼生花的宗主之位。

所幸,青一法師多年的努力沒有什麼成果。鬼生花的來曆終究是一個巨大的謎題。靈狐族也得過且過的,匍匐在這個年輕宗主的權威之下。

但是,鬼生花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性格。她在修煉突破大關之後,便隻身出世,尋訪自己的來處。她決意,隻要自己真的是人類,便放棄宗主之位,劃著一隻小船,從千江之源出發。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笑傲遍全天下的江河湖海。

“吽——”耳邊猶如一聲炸雷,驚破了鬼生花的所有回憶。鬼生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上推了回來。於是,一切塵歸於塵,土歸於土。

(3)

“呼哧,呼哧——”

原本靜謐的空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每一聲,地下就要傳來一陣顫動。

鬼生花漸漸的蘇醒過來。就看見諦聽像虛脫了一樣,攤在地上,張大了口喘氣。

“你好像,比我還難過的樣子。”鬼生花站了起來,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下竟已成了一個大坑,不由得心裡一驚。

“我的耳力天下第一,”諦聽的口氣裡卻帶著苦澀,“隻要向地獄深淵側耳傾聽,便能查知過去的種種緣由。而今天,你確實讓我大開眼界,讓我知道,什麼叫力有不逮。”

“哦,”鬼生花臉上居然露出了微笑,“大人你,是聽不到,還是不能聽呢?”

“我在你身上,碰到了一種強大的禁咒。”諦聽的口氣陡然抽冷子,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

鬼生花立刻想起了,師尊對大家所說的,自己身上有一股強大的禁咒,封印了自己的狐相。原來果真如此!

“這個禁咒很奇怪,他對你本身並沒有傷害,他隻是封印了你的過去。”諦聽仍然喘著氣的說,“這個咒語的力量之強,隻要任何力量想探知你的過去,都會被反噬。”

“那麼,這個禁咒會是什麼,給我封印的?”鬼生花追問諦聽。

諦聽閉上了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動這個禁咒,又何談能夠探知他的究竟。”諦聽定了定神,似乎恢複了一些體力。他掙紮著起來,恢複了坐姿。

“這真是太荒謬了,天下竟有能封印過去的禁咒。”鬼生花有些懊惱的說。

“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諦聽對她說,“萬物皆有界限,就拿過去而言,也是有終極界限的。這個界限,就是盤古開天辟地——再過去的事就超過我們認知範圍了。而隻要有界限的,就能被封印。”

“一旦被封印之後,想要衝開,就必須要有比封印之力更強大的力量。”諦聽一邊輕聲吐納,一邊說道,“這股封印之力,我不但不能衝開,反而被他反噬,傷的不輕。”

“難道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鬼生花有些急切的問它,“既然你無所不知,那就幫我找找,能夠破解這封印之法吧。”

“這個,”諦聽沉吟了一下,“其實不用去聽,我也知道這世間,有一件寶物能幫你做這件事。”

說著話,他的眼神流轉到他座前的案幾上,突然眼神中閃現出一種落寞之情。他說:“多年之前,這兒曾經有一件陪伴我隱居地底的寶物。”

“他原本是我一位故人所有,因緣際會,我把它帶在身邊,隱居到了地府。”諦聽的眼神背後似乎藏了些故事,“所以我對它的能力很了解,如果說天下間,破解封印的能力,它當屬第一。”

鬼生花看了它空空如也的案幾,不由得問道:“那它現在哪兒去了?”

“這又得說到,屈原那位大爺。”諦聽苦笑著說,“他在我這兒逗留了很久。每日坐而論道,我也是忘乎所以。誰知道臨走時,他非要向我索要此寶物。”

“這是我身邊摯愛之物,原本我是絕不會同意的。但是屈原居然對我說,這是他感應到了此寶物,是它讓他將它攜往人間。”諦聽如此說,滿是無奈與眷戀。

“寶物都是有靈性的,屈原也不至於說謊。”鬼生花淡淡的說。

“是的,”諦聽點點頭,“當時,我也是沒來由的動了惻隱之心,居然就答應了屈原的請求。現在想來,這個寶物應該也是向我做了,要離開此地的感應吧。”

“那它被屈原帶走之後,去了哪兒呢?”鬼生花有些急切的問道。

“屈原出地府後,隨即就上了天庭。但是在中途的時候,他碰到了在當時楚國享有盛名的楚巫,”諦聽回憶道,“這是一個在楚國,因為善用巫術而聞名的男子。”

“在這之後,幾百年間,這件寶物發生了不少故事,輾轉流離。”諦聽抓了抓前足,像是在克製什麼,“因為它最早出現在楚巫手上,所以在人間,大家都叫它——楚巫骨器。”

“哦,它是一件骨器?”鬼生花有些詫異。

“是的,也隻有他,能解天下封印。”諦聽用很肯定的語氣對她說,“你要解開你身上的禁咒,知道你的過去身世之謎,就隻有先找到它。”

鬼生花振了振衣袖,語氣堅定的對諦聽說,“那我該往何處去找他?”

諦聽看著鬼生花,點了點頭,說:“我為你聽聽這事。”說著,它低下頭,將耳朵貼在地上,用鼻音哼哼起真言。“如敕令——”

諦聽抬起頭,對鬼生花說:“如今,楚巫骨器在一位雲遊人間的骨妖法師手上。這位法師法名叫大德,你可速速去找到他。”

“好的,”鬼生花點點頭,“多謝大人。”

說完,這女子轉身揚長而去,將她那矯捷的身影沒入了地獄無儘的黑暗儘頭。

(4)

有一條清澈的涓流,便是行腳商販的休憩之地。

這裡是建康城外,鬱鬱蔥蔥的一座小山丘。一條小溪自亂石間急流而下。有許多的行腳商人,背負著自己的貨物,越過這座小丘,到京城裡販賣。在經過小溪邊的時候,都要停下來,清洗下滿臉的風塵,再解下渴。

南朝時候,商業已經飛速發展起來了。那時,在不同的莊園之間,出產的作物,存在著有無、優劣這些交換的空間。所以,莊園主們都樂意驅使自己的莊奴,帶著本莊的作物,到市集與彆的莊園主互通有無。

在這些莊奴組成的行腳商中間,顏敬是比較特例的一個。因為,他是士族出身。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高第”。南朝是一個社會等級很嚴格的時代,士族與庶族之間涇渭分明,更遑論士族與寄身士族的莊奴之間了。

但是,顏敬雖出身於高貴的士族,卻淪落到行腳商人的地位。這事情還得從永嘉之亂後的衣冠南渡說起。

永嘉五年,匈奴大將石勒率兵攻破西晉都城——洛陽,並俘虜了晉懷、湣二帝。北方中原人流亡四方,死者不可勝數。西晉宗室司馬睿逃亡至建康,中原仕民亦多隨之南移。

顏敬與父母也是在那時候南遷的。不過由於父母年老,很快因為水土不服而相繼病亡。而且很快的,他的家產便被兄長霸占,在陌生的江南,更無立錐之地。

為了求取生機,他便混跡在行腳商中,依靠這些蠅頭小利,勉強苟活在這亂世中。

“嘩嘩——”小溪輕快的流淌,顏敬小心的捧起一抔水。水光倒映出他曆經風霜的容貌。與其他士族一樣,他還是很珍視自己的儀容——那也確實是一個美男子的相貌。

“快停手——”一聲急促的驚叫,打斷了顏敬的思緒。遠處,一位法師打扮、仙風道骨的老先生疾步跑過來,一隻手不停向這些行腳商人搖晃,作勢製止。

這些行腳商雖然不明就裡,但是也是停下了各自的動作,怔怔的看著這法師。

法師一路焦急地過來,向他們拱了拱手:“貧道是雲遊的骨妖法師,法名大德的便是。”行腳商中很多聽過他名字的,趕緊還禮。

“我叫住你們,是因為你們在這兒休息。我怕你們誤飲了這溪裡的水。”大德誠摯的對他們說。

“我們都是些命苦的人,風餐露宿。在外麵能有什麼,就吃喝什麼。不管是野菜、冷泉水,不過是掙紮著求活命而已。”那些行腳商可憐巴巴的對他說。

“不是阻止你們喝水,而是,今天是不宜在此喝水的。”大德對他們解釋說,“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骨日?”

“骨日?”眾人聽了這個詞,立刻嚇得不輕。

行腳商多為莊奴,所以知道其中的厲害。那時候,因為永嘉之亂,人口大量減少,連牲畜都稀有了。新南渡的士族不可能有更多的人口,為他們開墾江南的新獲土地。所以,驅役骨妖從事最艱苦的農事,成為他們的必然選擇。

在那亂世裡,死人多過活人。過多的亡魂無法轉世而遊蕩人間。所以,骨妖法師便趁他們新死之時,將它們禁錮在自己屍骸上,成為不人不鬼的骨妖。

這些骨妖隻能在夜間活動,被莊園的骨妖法師驅役著,在暗夜中,從事原本是牛馬的勞作。他們唯一能獲得喘息之機的,就是臨近骨日前後的這一小段時間。

“骨日”,是骨妖唯一能在太陽下行走的日子。這一天,建康城最負盛名的鹿鳴寺,會舉行規模最宏大的骨妖法會。所有的骨妖都不會再受各自法師的控製,紛紛從各地沿著水路,趕往參加法會。

“我已經測算到,今日此時,會有很多的骨妖,從這條水路經過,到鹿鳴寺趕法會。你們千萬不能和它們碰上。也尤其不要再喝裡麵的水。”大德耐心的對他們說。

“哎呀,神仙!”眾行腳商紛紛跪倒在大德麵前,“我們都是些苦命人,求求您,這次要救救我們啊。”大德扶起他們,眼神慈祥的安撫,讓他們不要驚慌。

突然,這老法師跳到溪邊大石上,向著溪水的源頭方向招手看。“不好,”他在上麵大驚說,“那些妖怪成群的來了。”

“哇,這可怎麼辦?”被他這麼一唬,眾人更是六神無主。

“眾人不要擔心,”法師向大家揮手,“隻消我略施小計,就可以幫你們渡過此難。”眾人都望著他,緊張的不再做聲。

法師從上麵跳了下來,在他們腳下畫著符文,邊念念有詞:“日月昏昏,頓失其明,唵喇拔咪如厷,赦令!”完事後,他拍拍手:“從現在開始,大家都不要睜開眼睛。”

眾人一起閉上了眼。隻聽得耳邊,溪水的“淙淙”聲中,夾雜著出現了異樣的聲音,似乎有什麼跳動在水麵上。

“是什麼呢?”顏敬如此自問,他的好奇心漸漸湧上心頭。於是,他睜開了眼睛。這時他看到了:溪水此時像被燒開樣,沸騰了;跳動在上麵的,是許許多多的人骨……

它們自由的跳動在水麵上,肆意的發出有韻律的笑聲。顏敬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不自覺的很開心,笑了起來。這時,水底裡樣閃閃發光的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

顏敬彎下腰,伸出手去,將它從水裡撈了出來。他這才發現,原來是個盤子,盤字底還畫著個女子的圖像。卻見這女子回眸微笑著,臉龐美豔無雙,身體線條流暢。

顏敬心頭仿佛重重一擊,嘴裡沉吟起來。但是,這女人會是什麼人呢?

(5)

“嘿嘿,”黑夜裡,發出竊竊的笑聲。

“唔,唔”睡的正香的大德法師被這聲音吵醒過來。他從榻上翻起身來,試著睜開朦朦的眼睛。

在他的一丈見方的臥室裡,本來陳設就簡單。輕輕一掃,就應該一覽無餘。但現在有些不同,周圍的一切在視野中被虛化了,仿佛是延伸進了外麵無儘的黑夜當中。

自己究竟是醒來了,還是仍在夢中,真奇怪。這時,他覺得嘴裡有些發乾,便站起身來。來到茶幾旁,他端起水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慢慢飲下。

突然,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周圍的氣氛實在太怪異了。莫非是鬼生花那家夥搗的鬼?他一下子想起來,這一日下午,他在房中修煉的事情。

那時,他正潛心揣摩《骨妖法陣》中的陣眼一節;苦苦冥思而不得其解,正是煩惱的時候。

一隻直立行走的狸貓,大搖大擺的走到他麵前,仰著頭、瞪眼望著他。大德不為所動——再怎麼說自己也是雲遊四方多年的修真者,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手足無措吧。

“喂,老頭,可不要小看我哦。”狸貓大言不慚的說,“我是靈狐族的使者,這次可是鬼生宗主親自讓我帶的口諭:希望借大德先生的楚巫骨器一用,請不要吝嗇。”

想到這裡,大德突然心裡打了個冷戰。他趕忙四肢並用的爬到他的衣櫃那邊。打開櫃子,裡麵除了幾件換洗衣服,也沒有什麼特彆的。

但他撥開上麵的衣服後,最底下出現一個夾層。打開夾層,裡麵還是一個夾層,不過鼓起來一塊。法師有些神情緊張的來回摸動一下,確信無疑後,他猶豫了一下。

在猶豫之後,他還是把裡麵的東西取了出來。那是一塊散發出紅褐色光澤的玉石,上麵點綴著許多怪異的火焰般的符文。把玉石翻過來,背麵還是許多的符文。但這符文與彆的咒文不同。它那一筆一劃,都是繪成人骨骼的模樣。

這就是傳說中擁有神力的楚巫骨器。大德在檢查無誤以後,出於謹慎起見,他就將玉石揣進了自己的懷裡。直到這時候,他才又回到案幾邊,平靜的喝著水。

一邊喝著,一邊四下巡視。房間裡除了寢具和一副案幾以外,就隻有幾個小箱子,簡簡單單。自從承擔了骨妖法師的衣缽之後,他的生活就一直是這樣簡單的吧。

在這世間中,存在著許許多多不同類型的妖怪,作為驅邪辟妖的法師,自然也分出不同種類。大德這一派,就是專門針對骨妖,滿足人類,特彆是士族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