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德與其他骨妖法師,卻是完全的不同。他不屑於為士族們去驅役骨妖,而是無限的同情這些可憐的存在。
在永嘉之亂中,戰亂充斥著每個角落。大量的枉死之靈無法通過正常的輪回走向來世。而為了獲得勞動力,士族供養的骨妖法師大量的將新生的冤魂封印在他們的屍骸中,變成在黑暗中不停為莊園勞作的牲畜。
大德法師在靜靜的夜中重新陷入對往事的追憶當中,他對自己半生以來的經曆十分自豪。而他最驕傲的經曆在於,他挽救了不少誤入歧途的骨妖。
當然,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將要完成的計劃,就是要為這些骨妖,獲得永久安息的方法。為此,他閱遍了上古以來的各種典籍,訪遍了五湖四海。終於,在戰國時候的楚都廢墟上,他找到了楚人當年祭祀用的楚巫骨器。
這塊據說是上古巨妖——天骨化成的法器,擁有巨大的解除封印之力。擁有了這個法器,就可以解開骨妖法師強加給骨妖的封印,使他們真正獲得自由。
而他這幾十年則一直苦苦修煉《骨妖法陣》。這種陣法,可以控製全天下的骨妖,就好像女媧所用的招魂幡一樣。若能召集齊骨妖們,解開他們的禁咒,引導他們走向極樂世界,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啊。大德幾乎是沉醉在這一片遐思當中。
“篤篤,”門外響起敲門聲,“法師請開一下門吧,在下有要事相訪。”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不了吧,老年人瞌睡多,”大德的警惕之心頓起,“有什麼都留待明日再議吧。”
會不會是鬼生花搗的鬼?大德心生疑竇。畢竟自己從來和靈狐族並無瓜葛,對方一上來就要索取自己的寶物,實在居心叵測。自己要小心提防,不可中了圈套。
“嗬嗬,”一個黑影突然穿門而入。這個人全身緊裹夜行衣,臉上也用麵巾包住隻剩兩隻眼睛,“不請自入,還請不要見怪。”大德大吃一驚,自己的房門上是有結界的,此人居然輕易的就能穿過,看來法力在自己之上。
“不知閣下,有何事請教?”大德努力鎮定下來,心底暗自默念法訣。“請教不敢,就請你把那件骨器交出來吧,免得大家大動乾戈。”黑衣人如此教訓他。
“嗬嗬,”大德平靜的一笑,“既然是如此一件事,就不能免於乾戈了。”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一聲:“法師自身都在我的股掌之間,又何必頑抗呢。”
“股掌間?”大德不禁啞然失笑。“法師不必不信,你仔細思量,你此時是在醒著,還是在夢中。”黑衣人幽幽的說。“醒著,還是夢中?”大德心中一驚。
這裡是在夢境中,他醒悟過來,怪不得周圍景物都如此虛化呢。既然是在夢境中,看來是自己的心神都已被對方給控製住了。怎麼辦,大德全身冒出冷汗。
“喃喃阿麼呢哆——”一陣咒語傳來,大德頓時覺得昏天黑地,山搖地動,心臟仿佛在一刹那被緊緊的攫住。他呼吸沉重的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6)
暗夜中,一輛華麗的兩輪車緩緩從夜霧中駛出來。
這車,並不如當時的南朝士族所習慣的哪種牛牽的車,也不是曆史上很流行的馬拉車。牽引這輛車的,是由兩隻很奇怪的動物。
這畜生身體像熊,鼻子像象,眼睛像犀,尾巴像牛,腿像老虎。它就是傳說中的食夢貘——一種以夢為食的瑞獸,吞噬夢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夢境重現。
在鬼生花的故事中,它們作為接引的使者,領著鬼生花穿梭於人與人,不同的夢境裡。而今天,他們的目的地是大德法師的夢中。
這夢境,是一片寧靜的曠野,茫茫的夜空下,一間搖著燈火的小屋。鬼生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沁人心脾。
“停車,”一隻狸貓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伸出手擋在了前麵。鬼生花探出身子,看了它一眼。
“你是哪兒來的妖孽,竟然冒充我族的信使?”鬼生花又重新坐回了車上,冷冷的說。
那隻狸貓收起了笑容,亦是一臉嚴肅的對她說:“我可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怎麼就不認賬了。”“唔哦——”一直夢貘露出了尖利的牙齒,一下躥向了那隻狸貓。
“噗——”的一聲,一陣青煙升起,那隻夢貘撲了個空。它抬起了頭,看著前麵的小屋,鼻子裡發出遊移不定的哼哼聲。
“既來之,則安之。”鬼生花鎮定的說,“我們且前去看看,哪兒到底有什麼?”於是,車子重新啟動了。
兩隻食夢貘,牽著小車輕輕走近那間小屋。
“這裡便是大德的夢境中心,他就在裡麵。”食夢貘對鬼生花說。於是,鬼生花左右看看,朗聲對小屋裡問候道:“我乃聖域蓮花座下,靈狐一族的鬼生花,是也。”
“啊,是鬼生宗主啊。恕老朽不能起身相迎。”大德的聲音在屋內響起。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那我能進去嗎?”鬼生花仍舊彬彬有禮。
“不能。”屋內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個,”鬼生花吃了個閉門羹,有些詫異,“我來拜訪,確實唐突,但實有要事,與大師商量。”
“什麼大不了的事,還要擾人清夢啊?”裡麵答複道。“是給您談談楚巫骨器的事情。”鬼生花語氣懇切的向裡麵說。“哦——”裡麵突然一陣沉默。
“嗯嗯——”車前的食夢貘不知怎的有些焦躁起來,發出低沉的哼哼聲,前蹄在地上踢騰。
“所謂楚巫骨器,不過是貧道隨身的一件尋常法器。宗主這樣急切地要來作甚?”裡麵接著問道。
“實不相瞞,這件尋常的法器,對我卻是意義非常。”鬼生花對裡麵說。“哈哈哈——”開懷大笑,帶著嘲諷的意味,“狐族是天下的妖首,什麼寶物沒有。你真是說笑。”
“鬼生宗主,謹防其中有詐。”食夢貘扭過臉來,對鬼生花說。它們頭頂上的符文流動了起來,閃爍著暗金的顏色。鬼生花吃了一驚,那是將食夢貘引入夢境的符文,可能被什麼給操控住了。
鬼生花厲聲質問:“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裡麵又是一陣沉默。鬼生花立即準備撥轉車頭,“我們這就走吧。”
“妖狐哪裡走?”隻聽裡麵一聲驚叱,整座小屋突然紅光大作。鬼生花感覺到一股強有力的靈波,迫近身前。
來者不善!
鬼生花撚動咒語——小巧騰挪移,她的人和車如被風吹開的葉子,輕飄飄的挪後十丈開外。但是,沒給她留多少周旋的時間,那紅光中竄出十幾根青條老藤。
說時遲,那時快。老藤眨眼間就纏住兩隻躲閃不及的食夢貘,還沒等它們發出一身悲鳴,就拖了回去。鬼生花隻得縱身躍出車外。
她一揮衣袖,刷出她的獨門兵器。這是一隻毛筆,乃是當年書聖鐘繇所留下的。經過靈狐族鬼生千秋的煉化,變成一隻充滿靈性的兵器,由鬼生花所使用。
這鐘繇筆有點石成金的魔力,傳說中十分厲害。鬼生花在半空中疾喝一聲:“定——”那些逼到眼前的老藤竟活生生停在半空。
鬼生花在空中,從容的回旋身子,流暢甩動鐘繇筆的筆尖,畫出起伏的線條。那線條如跳動的火焰。“上下其著,烈焰然然。”鬼生花念動真言。
“轟”的一聲,那些線條立刻吐出了火舌,而且眼見著就竄上那些藤條,立刻引動起了大火,轉眼就燒回了原地。
小屋裡散發出盾形的靈波,是辟火訣,將火勢阻擋。
鬼生花用筆尖指著辟火訣裡麵:“是什麼人,敢在我麵前使詐。”裡麵應聲傳來女子的一聲長笑。
鬼生花愣了一愣。立刻從那裡麵飛出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又輕輕落在她麵前。
鬼生花見那女子,卻是個絕色的美人。粉妝玉砌,嬌豔婀娜,眉宇間說不儘的國色,騰挪處流不完的天姿。
鬼生花冷笑一聲:“哪裡來的妖孽,竟敢戲弄我的夢貘。”那女子笑道:“不過是兩隻畜生罷了,我略施個迷蹤術,它們便著了道。看來宗主回去要多費心教導了。”
鬼生花微微一笑:“我這食夢貘,善能辨識五行方位,比人養的狗兒厲害的多。你能用迷蹤術誤導他們,本事是很大的。你究竟何方神聖?”
“我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骨妖罷了,賤名不足掛齒。”那女子輕輕一笑,說完,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的身體。劃過的地方隨即出現紅線。“格骨格骨——”她從身體裡揪出兩根雪白、尖利的骨頭。
鬼生花再吃了一驚。骨妖不過是低下的一類怪物,從未出現過如此厲害的高手。她對那女子說:“我與你無冤無仇,何苦要來阻擋?”
“哼哼,”那女子冷笑,“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要來奪取楚巫骨器。是狐族要將我們趕儘殺絕麼?”
鬼生花的心沉了下去。骨妖與狐族有一段飄散在風中的夙怨,此時浮起在她的心頭。
據狐族的先祖傳說,骨妖曾經集結大軍與狐族作戰。但是狐族的時任宗主鬼生栩找到了掌控太陽神宮的三足金烏。這三足金烏就在每天的陽光中施加了對骨妖的禁咒。當時,讓所有的骨妖大軍,都在陽光下灰飛煙滅。
所以,骨妖從此都不能在陽光下行走。但據說,當時最後一個消失的骨妖曾經預言,最終滅亡狐族的,必然是骨妖一類。這個預言,像魔咒一樣縈繞在狐族的曆史當中。
“我乃是大德法師的弟子,世人都稱我為骨女。”那女子說,“你們狐族為了徹底消除我們這些隱患,所以要來搶奪骨妖的至尊法器。我當然不答應。”
“這話從何而來?”鬼生花大吃一驚。
“當然我有準確的線報,從你一開始,我就全明明白白了。”那女子咬牙切齒的說,“我答應師尊,一定要保這些可憐生靈的周全。所以,一定要阻止你。”
鬼生花歎了一口氣說:“如此說來,你真是誤會了。我確實來求取楚巫骨器,但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你既是為楚巫骨器而來,那便是多說無益。”那女子把兩根骨器掄的飛起,淩厲的招式逼向鬼生花。鬼生花歎了一口氣,挺起鐘繇筆,向前衝殺。
一個矯若遊龍,一個經掠如流星。
鬥了二三十個回合,鬼生花明顯占據了上風。她賣了一個破綻,骨女搶上前來,直刺她的胸膛。鬼生花眼疾手快,反手一筆,點中她的眉心。骨女大驚失色。
突然,一陣黑影悄無聲息的穿越進來,撲倒鬼生花身上,而後直接穿了過去。鬼生花一怔。就趁這空檔,骨女消失的無影無蹤。
鬼生花大怒,一筆點向那鬼影。但它就如同一個氣泡,一點就破,一破就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鬼生花穩穩落在地上,隻見兩隻食夢貘還被困在草叢裡,掙紮不得。鬼生花一拂衣袖,它們才得解放。
食夢貘在她麵前跳來跳去,犬吠不止。鬼生花當即會意,揮毫在身前劃出一個大框。“原來,”鬼生花歎了一口氣說,“她並不是用的迷蹤術,而是用一個假的夢境,套在了真的夢境外麵。”
通過這個大框,鬼生花與食夢貘走進了大德法師的夢境中。這裡,仍是那間小屋,悄無聲息。
鬼生花急匆匆的走上前去,用力推開小門。當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怔住了:
屋內陳設依然,紋絲未動。但是,大德的床頭流了一灘血——他已經七竅流血而死。
(7)
這一個上午,建康城像往常一樣井井有條的喧鬨著。特彆是在靠近城牆根的寬闊地帶,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行腳商人都把各自的貨物擺開來,供來往的行人選購。
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光是拿眼瞧都讓人心儀。鬼生花穿著一件華麗的男裝,優雅的穿行在人潮中,嘴角微微帶笑的看著身邊的人們討價還價、品評貨物。
說來奇怪,像她這樣,遊走於人世與靈異世界的,更喜歡靜靜地觀賞人世中,這富於生活氣息的畫麵。
“您來看看這個,”人群中,顏敬也站在自己的攤位上,向路人展示自己的商品。他的貨物都是從百越人的山區以物換物換來的獸皮、山貨之類。
像他那樣的百越特產,在這街市上算是常見,感興趣的人並不見得多。所以他賣力的吆喝之後,甚至停下來看的人都不多。鬼生花也從他身邊,不經意的走過了。
“哎,你這愣小子。”一個粗暴的聲音,在鬼生花的身後炸開來。這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提著一個濕淋淋的皮袋子,怒氣衝衝的站在顏敬麵前,直直的瞪著他。
“不,不知道,”顏敬感覺到來者不善,心裡已經慫了五分,說話都有些飄忽,“壯士有何指教。”
“什麼什麼指教的,”壯漢大喇喇的揮揮手,“你這臭小子,居然不懂規矩,連大爺的攤位也敢占。不知道這是老子花錢買來的麼?”
“當,當然不知道,真是冒犯了。我真是不懂規矩。”顏敬連忙堆笑著,向他作揖謝罪。
那壯漢顯得極不耐煩,一把推開他的雙手,抓住他的前襟。“這兒的商氣已經被你占了半天,我就是下半天開張,也不見得能賣幾文錢。這損失,你說怎麼辦?”
“這個,”顏敬麵露難色,但還是坦然地向他一拱手,“還是閣下來說吧。”那壯漢斜眼瞧了他一會兒,掂量了他的油水,才說:“算你小子便宜,往常我在這裡,半天總要賺百八十錢。現在你就給八十個錢,算是損失賠償。”
“您這樣可真算是寬宏大量,隻可惜——”顏敬眨了眨眼皮,頓了一下。“隻可惜什麼?”一看顏敬的表現這麼軟弱,壯漢的眼睛都紅了。
“隻可惜,我在這兒站了半天,賠本賺吆喝的,也一文錢沒賣到。如今身無分文,一分錢也賠不起你的。”顏敬很遺憾的說,“還請高抬貴手。”
“唧唧歪歪的,還不是沒錢?但沒錢就能算了嗎,那可不行。”壯漢開始推搡著顏敬的身體,想趁機窺視一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
顏敬這時候才慌了神,臉色也開始發白。“這是什麼?還說自己沒錢呢,這鼓鼓囊囊的是什麼。真是不老實。”壯漢嚷嚷起來,從他身上搜到一樣東西。
這就是顏敬在小溪邊找到的盤子。要說東晉時候,日常器具的造型藝術都已經達到較高的境界,但是像這樣質地與造型都能完美結合的盤子,仍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這個盤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就拿來充個數吧。”壯漢推開顏敬掙紮的雙手,表情略微有些遺憾。順手就將盤子往懷裡揣去。“誒——”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攔住了他。壯漢隻感覺手臂一麻,那盤子居然就落進彆的一隻手裡了。
“誰,誰這麼大膽,敢擋我的財路?”壯漢轉過臉去,就看見鬼生花笑意盈然的看著他。
“從哪裡冒出來的女娃?”壯漢滿不在乎的說。鬼生花突然將兩個手指夾住他的喉嚨,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淩厲的殺氣。壯漢被唬住了,動也不敢動。
突然,鬼生花又是婉轉一笑:“這麼大白天的,你一個人在這兒又吵又嚷,著實讓我們心裡好害怕啊。不過就是八十個錢麼,我給你就是了。”
“既然是你給,那麼,也是可以的。”壯漢點點頭,慌忙答應。“這樣,錢就在那兒。”鬼生花鬆開了他,用眼瞟了一下,街邊上的一個地洞。
壯漢摸不著頭腦,他心想這女娃真是會開玩笑,便又大聲嚷嚷開來:“錢怎麼可能在哪兒?洞口這麼小,且又深。”
話音剛落,從地洞裡竄出一隻、兩隻、三隻……足足七八十隻老鼠,吱吱咋咋的亂叫。而且他們都是後腳直立,前腳捧著一文大錢。如潮水一般向壯漢湧來。“哎呀,救命啊!”壯漢的全身汗毛乍立,趕緊撒腿就逃。
這人和腳下的一大堆老鼠,很快就在街市上跑的無影無蹤。眾人都覺得大出一口惡氣。顏敬默默的收拾自己的貨物,一副表情,仿佛事不關己。
鬼生花輕輕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注意到。於是,鬼生花出手止住了他,“怎麼說,都是我幫你的忙,你總要報答我一下吧。”
“那麼,”顏敬總算停了下來,直起身微笑著回答,“小姐要我怎樣報答呢?”不過立刻,他的微笑即被凍結。
因為,鬼生花從懷中取出另一個盤子,而且與他的那個盤子幾乎一模一樣。那美麗的女子,如超脫俗世般,回眸微笑,笑的那麼心曠神怡,那麼動人。
顏敬歎了一口氣,他知道,深埋在他心底的那道傷疤,今天是被揭開的時候了。
“那是在兩三年前,我才剛開始成為行腳商人的時候。”顏敬已經收拾起自己的貨物,在一個行人相對稀少的角落裡,和鬼生花相對而坐。他開始對鬼生花回憶起來。
這是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那一次,是把持了當時朝政的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一位重要人物——王甫,他召開了一次大宴會。宴會吸引了不少王公貴族。
一時間車水馬龍,來往人流如織。當然,顏敬這些行腳商人,也絕不會錯失這個商機。還是天剛亮起來的時候,王府宅院前麵的巷子裡,就有序的擺放了許多的攤位。叫賣聲中,絡繹不絕的牛車也一行行的緩緩駛來。
那輛在江風中紛飛著白色帷幕的牛車,是最令顏敬不能忘懷的一輛。
那時的天氣,似乎是飄起了雪花。起初,顏敬並沒有特彆留意到這輛車。他隻是閒極無聊的獨立在寒風中,迷惘的看著來往的人群。
這也難怪,因為當時顏敬幾乎是被拋棄出了家門,剛剛涉及爾虞我詐的生意場。這對一個年輕人的挫折來說,不可謂不重大。
“好香啊,”當牛車經過顏敬麵前時,車裡麵傳來如此婉轉的聲音。牛車前引導的侍女心領神會,便拿餘光瞟了顏敬一眼,問道:“小子,你賣的是什麼啊?”
顏敬一下子醒悟過來,連忙作揖回答:“小人從河東來,有些棗子販賣。”
“怪不得,”車中,那女聲又直爽的響了起來,“我原來就喜歡吃棗,你這味道聞起來還不錯。不過河東那麼遠,怎麼運的來呢?”
“小的雖從河東來,但棗是從江北擔來的。”顏敬很誠懇的回答。“嗬嗬,”裡麵盈盈地笑了起來,帷幕突然拉開。“小姐,這裡人多眼雜,您不能……出來啊!”侍女幾乎是驚叫起來。
但那美若天仙的女子,還是在一片雪花中輕輕走下了。一刹那,顏敬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石頭,從來沒有碰見能給自己帶來這種感覺的女子。
他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很奇怪,忽然很想躲起來。不過,女子似乎並沒有留意到他,隻是自顧自的玩賞雪花。
整條街都明顯安靜了好多。多數人都在按捺著,偷偷窺視著這仿佛從一片純淨世界中穿越而來的女子。雪花“簌簌”的聲音,像一種幻覺一樣襲來。
“我要買下你這些棗子。”沒有任何鋪墊,女子斜了一眼顏敬。“好,好的”顏敬說話都有些結巴。像天上掉下一大塊幸運,他都沒有力氣去接應了。
女子再沒有看他,徑直著走回車裡。頓時,街上又恢複了商氣,喧鬨起來。冷不丁,女子在一片白皚皚的世界裡,迎著江上來的風,回眸一笑。
這一霎那的美麗,就被定格在,那些神秘出現的盤子,底部一筆一劃描繪出的絕美畫麵當中。
(8)
王府的森嚴堂皇,喚醒了顏敬兒時的一些記憶。但是這些記憶,都包裹著被掃地出門的屈辱,留給他深深的疼痛。他狠狠的勒緊背帶,用身體的疼掃去心底的陰霾。
“跟我來吧,”侍女引導著顏敬,顏敬背上背著他的棗子。兩個人七轉八拐的,從王府高高的樓牆下麵,轉進一個小小的門洞裡。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間彆致的雅間前。
“這是王府特地為小姐準備的小間。你放心,閒雜人等是不能進去的。你把東西擱這兒,自己進去吧。”侍女對他說。
顏敬點了點頭,把東西卸下就毫無防備的踏了進去。不過,就在他與侍女錯身擦過的瞬間,他發現這女人眼底有一種怪異的神色。
走進房間,裡麵暖烘烘的,在他的頭頂還飄飛著許多雪白的白綾。這些白綾被懸在房梁上,稍微一點風動,便撩撥得房間的空氣情不自禁的蕩漾起來。
顏敬變得都有些心虛,四下張望了幾眼。突然聽到那婉轉的女聲:“你來了,過來坐在我前麵吧。”顏敬循聲,終於看到那女子。
這時,她身上已經換了一件曳地長裙,一襲紅,露出美肩,讓人緊張的喘不過氣。但顏敬還是挨了過去,坐下。
女子並沒戴上發髻,而是將長發披在肩上。兩個人對坐著,好長時間都沒在說話。顏敬的眼睛不敢正視,隻盯著自己的鼻子,表情看起來極滑稽。
“你會什麼樂器嗎?”女子突然問他。“也不會什麼,”顏敬發窘的說,“小時候,學吹過笛子。”“那你吹吹看呢,”女子揚起下巴,含笑著說。
於是,顏敬從懷裡取出一根竹笛,將它貼在嘴邊。“滴滴——咕依,”笛聲悠揚的飛翔起來。
“在家裡的時候,我有一個侍奉我的老仆,”女人在這樂聲中,輕輕的講述起來,“他是從海外島國,流落到中國來的。他至死都不會中國話,但卻吹得很好的笛子。”
“他經常會帶著我到海邊,眺望他來時的方向,為我吹笛聽。不知為什麼,那時候我能聽懂那笛聲,包含了對家,親人,情人的思念。”女子站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像吟唱般繼續說著。
“那他現在在哪兒呢?”顏敬停下了笛聲,好奇的問道。“死了,”女子表情一凜,眼中流轉出一種絕望,“在我即將來這兒之時,他將頭懸在梁上,自己死了。”
顏敬想繼續追問什麼,但又沒有勇氣。女子繼續說:“我以前愛偷偷揣測,他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真是很可憐吧,從遙遠的國家,漂流到另一個國家。沒有對象可以傾訴,所有的情感,好像都寄托在笛聲裡麵了。”
“的確是啊,”顏敬也不由自主的點起了頭。“就好像身處在一個牢籠,麵對著冷冰冰的枷鎖。我猜想,笛聲裡的時光,似乎是在一個縫隙中,可以略微窺見的陽光。太陽沒了,生命就沒了。”女子似笑非笑的說著。
“看到這裡麵,飄著的全是白綾嗎?”女子突然問起來。這時候的場景,讓顏敬一瞬間感到毛骨悚然。
“我現在,就是在揣測著,他死前,心裡會想些什麼。”女子悄無聲息的落下淚來,“或者是一片空白吧,像一切被火掃淨了,自己便平平淡淡的去迎接死亡。”
顏敬越來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女子突然停下來,直盯著一張白綾:“我也可以這樣死掉嗎。”“不可以,”顏敬突然跳起來,從後麵一下緊緊抱住了她。
女子的眼淚像河水決堤一樣,返過身來抓住了他。“可以嗎,”顏敬溫柔的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我的家族,是遷徙到建康的破落貴族。在我小的時候,就顯出破敗的跡象。”女子說著,“父親大人將重振家族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這次,他是要把我作為禮物送給王甫——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小老頭,去當他的妾室。”女子說。
顏敬的雙手顫栗了一下,但他心一橫,反而抱得更緊。兩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了。女子一把推開了他,失魂落魄的向後退去:“在剛才,我被你那眼神給吸引住了,你讓我忘乎所以,讓我都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那我們一起瘋吧,”顏敬突然眼神一凜。“你不敢的。”女子搖了搖頭,“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顏敬一時語塞。
女子輕輕的走向了他:“既然太陽就要掉下了,我也隻要愛一下就夠了。你,就隻愛我這一下吧。”她一下解去外麵的長裙,便是毫無遮擋的站在他麵前,眼神渙散。顏敬哀憐的看著她,終於將她攬了起來。
周圍的景物仿佛被虛化了,女子眼中隻看見一片白皚皚的世界。她在顏敬的耳邊呢喃著說:“等他過去,就把一切都忘掉吧,要忘掉啊。”
待顏敬一場春夢醒來,那女子已如同哪個老仆一樣,把她美麗的身軀,絞入了一丈白綾中。目瞪口呆的顏敬被她的侍女,像隻小雞一樣提出門外,攆到大街上。
“你真的能忘掉嗎?”鬼生花看著收拾東西,準備起身離開的顏敬說。顏敬回過頭來,用一抹奇怪的笑容回答她說:“當一件事已成為必然,那它就沒有什麼能或不能了。”
顏敬遙望遠遠的天空,忽然回憶起那個下午,他離開王甫宅院時候的心境,就仿佛是被整個的抽去了靈魂。不知道是該去為獲得一份愛而歡喜,還是為旋即的失去而痛苦。也正是此刻,成為了顏敬人生的轉折。
此刻,他同樣帶著複雜的心情緩緩離開,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繁華的街道上。
鬼生花凝視著他的背影,眉間卻是掩藏不住的陰霾。當然,她今天出現在這裡,並不是為了來找這個男人。這完全是一場偶遇。
(9)
目送走了顏敬,鬼生花繼續徜徉在流溢著市井氣息的街上,她那一身合體的男裝,更襯托出她的英氣。
人群中,但見她眼波流轉處,不離這街上每一個可以藏身的角落。像是在尋找一樣秘密。可是,如此人來人往的大街,又有什麼值得探尋秘密的呢?
突然,她轉了個身,回到一根被削去大半的石柱前。這裡看起來,好像是一處被毀的建築所殘留下的遺跡,但不知為何,沒有被清理。
鬼生花在石柱上輕輕敲了三下,沒有任何反應。她笑了一下,從懷中掏出兩張人型剪紙。
“化爾為身,聚神無形,唵喇赦令——”剪紙立刻化成兩名半尺長的識神。那識神鼓起腮幫子,發出一種引人致幻的哼哼聲。
這是一種障眼法,可以抹去人眼中關於此地的真實所見,而讓他在意識中以為,這裡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
“好了,這下你總可以現身了吧,骨竹老人。”鬼生花對著那石柱硒笑著說,“沒生人能瞧見您的尊容了。”
“嗬嗬——哈哈”石柱上浮現出一些粗線條,轉眼間,就出現了一具骷髏模樣的妖怪。
“小妖我,在這石柱裡躲藏了幾百年,很少被識破。今天真是有幸得見,天下聞名的鬼生宗主啊。不說彆的,您這慧眼,就讓我實在佩服啊。”骨竹老人說。
“您過獎了,我今天能找到你可不是靠這雙眼睛。”鬼生花的眼神中掠過傷感,“而靠的是另一雙,已經陷入黑暗的眼睛。”
“莫非是指,大德法師。”骨竹激靈一下的說。“正是,他已經死了。在他的屋子周圍,我沒有發現他的魂魄,或者他已往生輪回的痕跡。但是他的遺骸留下一些奇怪的訊息,似乎讓我來找您。”鬼生花淡淡的說。
骨竹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怎麼可能呢,前一陣子,還好好的來看我。他可真是一位好人啊。”“這卻是真的,他是被害死的。”鬼生花安慰著說。
“像我這樣的老妖怪,寄生在這地方,每天苟且度日。連一般的妖類都不將我齒數。唯有大德法師,還能經常來探望。他可真是位謙虛的人啊,願意聽我那些陳年舊事,也願意對我開導。”骨竹嗚咽著說,“究竟是什麼,能害他這樣的好人呢?”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在大德法師身旁丟失了一樣東西。”鬼生花深沉的說,“就是楚巫骨器。”
“什麼,”石柱顫動了一下,骨竹聲音尖細的回應道,“想不到,大德法師辛苦尋找這麼多年的,竟如此得而複失。”
“不知道,這件寶物究竟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地方?”鬼生花對著石柱問道。
“那也是很多年前,大德法師從我口中得知的。”骨竹緩緩地道來,“其實在活著的時候,我是戰國時楚國的一名巫師。一直籍籍無名,直到差不多四十歲上的時候。”
“等等,”鬼生花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就是與屈原相識的楚巫,就是屈原將楚巫骨器交給你的?”
“正是,”骨竹深深歎了一口氣,“我雖然是平凡無名的小人物,但因為機緣巧合,與屈大夫是舊相識。屈原從汨羅江出來的時候,正好在江邊碰見我。”
“我還記得,那是個霧氣重重的清晨,我和其他不死心的朋友一起,在江上尋找屈原先生的遺體。但是,隻有我一人見到了重生的屈原。”骨竹的眼神凝視遠方。
“屈原告訴我,這件骨器,是地獄中諦聽神獸的法寶。它自己央求屈原將它帶入塵世。屈原覺得它是上好的法器,希望交給我,讓我繼續為楚國儘力。”
“我帶著這件骨器,進入深山,修煉十餘年,苦苦參詳它的操縱法門,但是一直不得其解。就在那十幾年後的一天,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骨竹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
“我一覺醒來,發現我修煉的洞壁上,全刻上了符咒,我把它們全都抄錄下來成冊。”骨竹看著鬼生花說,“這個冊子,就是後來我交給大德的——《骨妖法陣》。”
“這本冊子,可謂是骨妖巫術的大全。雖然我和大德到現在都沒有徹底參悟,但是從大體上所見,它的內容是從將枉死之人變成骨妖的法術開始,直到最終擺設骨妖大陣。”
“不管怎樣,我還是從上麵學會了煉成骨妖的初級法術。於是,我回到楚都,將這個秘術上呈給楚王殿下。”
“當時,楚軍與秦軍交戰,屢戰屢敗,死傷無數。而我,將這些戰死的士兵煉成骨妖,重新為楚國建立起了一支大軍。”骨竹的語氣也變得激昂。
“等一下,這樣說來,最早煉出骨妖來的,就是您。”鬼生花吃驚的說,“可從時間來算,那不正是,骨妖大軍圍攻靈狐族的時候嗎?”
“是的,蹊蹺的故事,就是從這裡發生的。”骨竹語氣陡然悲涼起來,“當時,秦軍與我指揮的骨妖大軍正式對壘。因為我對骨妖法陣的領會還很淺薄,所以非常吃力。”
“但當時,這支骨妖大軍突然就瞬移般出現在狐族聖域的邊境上。”鬼生花回憶起族中長老對當時曆史的複述,“本來這些都是靈力低下的低級妖怪。但是,他們的至陰屬性非常奇怪,剛好克製靈狐族的靈力屬性,所以我們無力抵擋。”
“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用儘法力,推進骨妖大軍向秦軍進攻,正當我精疲力竭之際,忽然天昏地暗。”
骨竹帶著驚恐的回憶說,“當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靈狐族聖域那巨大冰川形成的邊境線。哪些骨妖完全脫離我的控製,向聖域湧去。那真是噩夢,聖域也變成了修羅場。”
“也正是如此,危急時刻,靈狐族找到了太陽神鳥,請它在陽光中加進了對骨妖的詛咒。”鬼生花歎息著說。
“我還記得,密密麻麻的骨妖,就在陽光下煙消雲散。雖然他們都是我的心血,但是那一刻,我確實鬆了一口氣。”骨竹老人恢複了平靜。
“悲劇的是,楚國失去了最後的保障,終於被秦軍攻破了都城。絕望中的楚君,把亡國的罪過都加到我身上。他不僅將我滅族,而且在我死後,將我變成了骨妖。”
“從此,我就這樣不生不死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骨竹似乎要奪淚而出,“我把骨妖的咒術帶到世上,我親眼見到人性的驅使,使它們蔓延開來。”
“《骨妖法陣》究竟是什麼樣的陣呢?”鬼生花好奇的對妖怪問詢,“聽你這樣說,它是極難控製的。”
“是的。”骨妖解釋說,“這種陣法,類似上古傳說的‘招魂幡’,就是用楚巫骨器這樣強大的法器,能聚攏天下骨妖。讓這些原本散亂的骨妖,供陣中人驅使。”
“當年,大德法師聽到我提起這件事,就想到,如今骨妖出現的越來越多,在人世忍受無儘痛苦。他就想用骨器,聚攏骨妖,再設法將它們引渡到世外之地。”
“這樣啊,”鬼生花沉吟道,“那豈不是說,掌握了骨器,就掌握了天下間的骨妖。”“正是,”骨妖在石柱裡,一本正經的說。
鬼生花感覺到了一陣刻骨的寒意,原來楚巫骨器,並非是她所想象的一件簡單而強大的法器。它背後的故事勢必複雜的多。
“今天我來,還為了向你求教一個人——一個骨妖的事情。”鬼生花從懷中取出了,那個畫著美人圖形的盤子。
骨竹老人看著鬼生花,意味深長的回答道:“你是說骨女的事情吧?這個事,我還得細細給你說來。”
(10)
“錚錚——傖,”在秦淮河輕浮起煙雨的深處,傳來若有似無的琵琶聲。為這迷離的夜色中,增添了一絲詭異。月光下,鬼生花拖著浸入淺水的長裙,在岸邊慢慢走著。
突然,她聽到一陣浣紗女的歌聲,清雅動人,不禁令人浮想聯翩。她坐了下去,坐在江邊石上,興致大發的玩起水來。
這時候,那歌聲也越來越近,都可以聽得見,踏在細沙上的碎碎腳步。許多倩影出現在空氣中,隨風搖曳著。她們似乎都沒有發現鬼生花,相互嬉笑著,應唱對歌。
她們走到鬼生花身邊時,都停了下來。鬼生花立刻念念有詞,“唵喇拔咪——”就在這些女子俯身向江麵的一刹那,鬼生花的身影立刻消失。這些女子開始淘洗手上的物事。
看她們顧笑嫣然的模樣,真是一幅江南獨有的醉人場景。不過,一看即知她們並非人類。因為,她們手上揚動的並非是尋常的衣物,而是一張張人皮。
當人皮在江水中漂動,水麵不住的冒起氣泡,“咕嘟嘟”的叫人聽起來都害怕。在這群紛嚷的女子聲中,突然傳出成熟些的狐疑聲音:“今天來的人還真多,真熱鬨啊。”
話音剛落,許多條黑影在水中破浪而來——“嘩”。在江麵上裂開好幾道口子,像鯊魚掠過。
“嘻嘻”“嘿嘿”,那些骨妖發出嘲笑的聲音。“這些妖孽,今天就滅了你們。”惡狠狠的聲音響起,說完,水底下的那些影子便都衝天而起。
這竟然是幾個身著鯊皮夜行衣的修真者,身負長劍,一齊惡狠狠地盯著這群骨妖。這些女子卻看著他們,卻嘲笑般的扭得東倒西歪。
“好大膽的妖孽,見了我們北鬥司還敢如此放肆?”北鬥司,是在京師中集聚星象、奇門、巫術等一流修真者,像北鬥星拱衛紫微星,為皇室蕩妖除魔的秘密組織。
“當然不敢,你們可是把我們駭死了呢。”在骨妖中,仍是那個聲音,很平靜的回答道。“那還不束手就擒?”一個修真者沉不住氣的怒斥道。
這些妖豔的骨妖們笑來,更加亂作一團。妖影晃動中,那聲音回複:“你把我駭的這麼厲害,我哪兒還有膽量,乾等著你們來拿住。”
“死到臨頭,還如此作怪。看來就得我們施展神通,先將爾等收服。”說完,幾個立在水麵上的修真者,擺出了陣勢,“呐呐阿——噗嗉,如疾雷奔雨,化作浪,化作浪,噬妖滅地。”
咒語之下,江麵掀起驚天巨浪,氣勢瘋狂的向岸邊湧來。骨妖們向往後逃去,誰知平地裡,已經立起老高的一堵牆,它們拚死也衝不過去。
“啊呀,”骨妖們故作恐慌的發出叫聲。“誒呀呀,吵死了,”一個慵懶的聲音不耐煩的響起。那是鬼生花,在一片風浪中現身。隻見她用兩個手指,輕輕在麵前掠過,“爾為風,爾為雨,沒入無邊淒淒世界——無蹤無影。”
刹那間,一切複歸於平靜,那原來高高的浪花上,隻剩下一張隨風飄曳的符紙,輕輕落下,浸入到暗暗的水裡,就消失不見了。
“鬼生花,原來是你——”中間一個老成的修真者搶先發難道。鬼生花看了他一眼,“在這人世上浪了這許久,還是碰到第一個一眼就認出我的人。”
那修真者瞳孔微微一縮,仿佛深深被刺激了一下。“何必跟她囉嗦。反正也不過是個妖孽,個個打出原形再說。”後麵的修真者按捺不住,個個眼露凶光,躍躍欲試。
“結陣,”那修真者蹦出句話來。幾個修真者便各自站好了方位,“臨兵鬥者皆成前陣列——”話音剛落,幾個身影同時如箭一般,飛竄出去。
鬼生花迎著他們的來勢,突然移動,以更快的、肉眼不能分辨的疾速。乍一到麵前,突然令他們大吃一驚的分出幾個身形。鬼生花祭出鐘繇筆,“一劍如虹,赦令——”
“咻,咻”,鐘繇筆宛如一把鋒利的劍,眨眼間逼出幾道劍氣。劍光閃過,那些修真者隻感覺到強大的禁咒,將他們的陣法支離破碎。然後,一切複歸於平靜。
江上卷起幾個浪花,修真者們及時的逃掉了。鬼生花輕輕落在水麵上,對著那些骨妖,微微一笑。
哪些骨妖知道也是逃不掉,便同樣嬉皮笑臉的向她拱拱手:“多謝宗主給我們解圍。大恩不言謝,我們這兒還要趕路呢。”
說完,轉身就想溜走。鬼生花低吟一聲,她們走出很遠,又回到了原地。
“咳咳,”骨妖們想緩解一下尷尬,“宗主大人,我們都是不足齒數的小人物,何必跟我過不去呢。”鬼生花看著她們,“現在滿世界的骨妖,都在趕著骨日前,參加骨妖大會。你們卻還在這裡,莫不是要乾什麼大事。”
哪些骨妖噤不作聲。鬼生花看著她們,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們都是骨女的部屬,對她忠心不二。我隻是想找到她而已。好歹我剛也救了你們,你們應該知道我不是壞人了吧。我隻是想找到她,和她好好解釋一下。”
骨妖們麵麵相覷,這才下了決心:“您不是已經都知道了麼,現在所有的骨妖都趕著去參加骨妖大會。我們也會往那兒去的。”
“一定會去?”鬼生花向他們確認。骨妖們回答:“一定會去。哪有骨妖不參加骨妖大會的道理?”
鬼生花深深歎了口氣。骨妖大會是骨妖在漫長折磨中唯一能休息的日子。這一天天下骨妖會彙集到鹿鳴寺山下,舉行徹夜歌舞和篝火的大會。
也是在這一天,月正當空的時候,鹿鳴寺的僧眾會一起吟誦真言,請下西方的毗目又女神,跳起天舞。在女神的舞蹈中,一些罪孽較淺的骨妖會被超度西方極樂世界。
所以,骨妖大會對骨妖非常重要。所有的莊園主和骨妖都會有默契,在這一段時間放任他們離開。反正到大會結束,他們又可以用種在骨妖身上的禁咒,將他們召回。
“好的,”鬼生花向她們點頭稱謝。骨妖們向她行了個禮,匆匆散去,消失在即將散去的夜幕當中。
鬼生花又回到石頭上,悵然若失的坐下。就在這時候,微微泛紅的天邊,傳來陣陣笛聲。
鬼生花的身邊響起一聲歎息。這時,漸漸現出一個身影,與鬼生花並排坐著。那便是骨竹老人,他對鬼生花說:“我第一次遇見骨女的時候,就是聽著這笛聲。”
“聽說這曲子是她活著時,一個異國的老仆交會她的。”骨竹說。這時,鬼生花轉過頭,對骨竹老人說:“我們走過去看看吧,就在那小山崗上。”
“好——”骨竹點點頭。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順著涼涼的江風,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