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鹿鳴寺，一切猶如伏羲在位時候的寧靜。

僧人們被鬼生花和顏敬解救出來，他們感到萬分的幸運。畢竟，睡在地板上幾個晚上，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即使是修煉苦行的僧人，也吃不消這樣的苦頭。

之後，顏敬失魂落魄的繼續去追尋骨女的蹤跡。鬼生花依舊留在鹿鳴寺，在靜靜的夜中。疲倦的眾僧都告辭各自回房休息。主持將她帶到原來北鬥司與五龍神王隔空對話的祭壇上，也離開了。

鬼生花想要了解五龍神王，尤其是它們為什麼，要那麼執著的用劫火來對付狐族？這時，鬼生花想到了劫火的巨大威力，竟是不寒而栗。

上次，五龍神王由於沒有防備，所以才被她用“神鬼羅盤”將劫火引向了他處。如果是在自己沒有防備的時候，劫火突襲了靈狐一族，那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五龍神王究竟和靈狐一族有何仇何怨？鬼生花很想知道答案，於是，她屏住呼吸，雙手將夜幕一下拉開。

被鬼生花拉開的天幕中，當日五龍神王的影像又全部顯現了出來。鬼生花自言自語的呢喃著：都把消息傳回聖域那麼久了，太史令怎麼還不到？

這太史令，是靈狐族最積古的老學者，過去發生的事，都被他記得一清二楚。鬼生花要想知道，五龍神王的來曆，和與靈狐族的恩怨，就得找他。

太史令騎著一隻仙鶴趕來，一把年紀，白須垂到胸前。似乎眼神也不濟事，從鶴背上滑下來時，還踉蹌幾步。

鬼生花從太史令的背包裡搜出他的老花鏡，給他戴好。她對他說：“你看看，這是什麼來頭？”

太史令看了兩眼，歎了口氣：“這孽障，過幾千年，還是這般不安分。也罷，該來的總歸要來。這也是我們的劫數。”

“哦？”鬼生花向太史令發出疑問。太史令這才對她說：“好幾千年前，我們狐族還居住在這人世上的時候，人類還在茹毛飲血、鑽木取火。當時，我們才是大地的主宰。”

如果按照人類的紀年，那應該是在伏羲大帝降生之前，人類當時剛學會直立行走，拿著一兩件破石頭開始探索世界。而靈狐族的王宮，還建在東海之濱，於日月間熠熠生輝。

在七大洋裡，龍族漸漸占據了統治地位，有五條巨龍，因為本領通天，力大無窮。通過武力打敗了其他所有的龍，成為了海底世界的霸主。

五龍從海底窺探著陸上的世界，總覺得比自己更加的五彩斑斕。在一統七洋以後，這種感覺更加折磨著他們的內心。於是，他們與月宮女神相勾結，準備登陸。

於是，人類口述史的源頭——大洪水發生了。由於月宮潮汐的牽引力，海水洶湧的倒灌上岸。並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在廣袤的大地上肆虐。

那時候，人類隻有抱頭鼠竄的份兒。隻有少數幸運的人類帶著繈褓中的伏羲，躲到世界之巔的須彌山上，才留下了人類文明的火種。

就在這時候，主要和龍族作戰的是靈狐一族。但在開初，因為水勢凶猛，狐族也是且戰且退，直至潰不成軍。

這之後發生的故事，在人類的記憶中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在狐族的編年史上，還是記載明細的。

在大洪水即將衝進昆侖山山坳的時候，一個與山並肩高的巨人從茫茫雪原中走了出來。它就是天骨，從盤古身上折下的那一根骨頭，經曆最久遠的上古巨妖。

天骨幫助狐族在昆侖山下立住腳跟，並開始向五龍的海嘯反擊。狐族按照天骨的建議排兵布陣，不僅抵擋住了台風海浪，還將蝦兵蟹將全部打退回去。

天骨的力量與五龍不相上下。在大決戰的時候，他站在齊腰深的海水裡，與五龍決戰，以一敵五。那樣的氣概與威武，使得狐族的太史們在史書上，對他極儘讚美之詞。

經一番苦戰之後，在眾狐親身觀戰之下，天骨將五龍的頭顱一一擰了下來。五龍這時便成為無頭冤魂，而水族也紛紛為保命撤回，沒誰再理會他們。

五龍因為觸犯天條而死，他們的靈魂同樣不被三界和六道所接納，而成為西海蠻荒之地，迷失在沙漠上的怨靈。

不過，五龍的曆史並沒由此結束。過了好幾千年之後，天骨因為觸犯天條，在大戰天神之後，力竭而死。天骨的魂魄被神族所敬畏，所以沒有神仙敢充當它的看守。

這時候，五龍借機出現，向神族表示願意義務充當天骨的看守。由於它們之間的仇恨，神族自然覺得這是最合適的安排，就應允了此事。

為了五龍擁有足夠的能量，擔當此任，神族還特意賜給他們一個龍魄，讓他們得以形聚。同時，讓他們以五龍神王的封號，在人間享受香火供奉。

對於這些有靈性的妖獸來說，享受人間的供奉，是他們力量壯大的來源。越多的供奉，彙聚起越多的神力。

聽到這裡，鬼生花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說來，五龍神王的仇敵，除了天骨，就是我們狐族了。”

“對，”太史令點點頭，“現在連代表朝廷的北鬥司都開始供奉五龍了，那它們的力量就更壯大了。”

“如此說來，我們狐族必須先下手為強。”鬼生花斬釘截鐵的說。

（22）

鬼生花靜靜的立在曠野邊的樹梢上，屏住呼吸，就好像把自己也融入了這暗夜中一樣。

這裡是東海之濱，傳說中，五條上古惡龍登陸的地方。這裡的地貌，還保留著海水衝積後形成的形態。

遠處，朦朧的月光下，一棵參天的桑樹立在曠野中央。月光從一側穿過它的樹梢，落在它另一側——一汪清澈的泉水。此刻，泉水跳動在那泉眼裡，在月光渲染中，分外動人。

鬼生花用靈力張開了自己的九竅，與外界換氣。這樣她就不用呼吸，不會被越來越聚集於此的骨妖所發現了。

這裡的骨妖越聚越多，幾乎在鹿鳴寺前暴動的骨妖們都在人間肆掠滿足以後，帶著暈乎乎的勁兒，陸陸續續的來到這個不起眼的老桑樹和泉水邊。

“你確定就是這裡嗎？”還有不相信的語氣在暗地裡響起。

“可不就是這裡嗎，”旁邊的的骨妖肯定的對它說，“這就是，楚巫骨器大人讓我們守候它再次降臨的地方。”

“沒錯，嘖嘖。”也有這樣的聲音發出，“這裡便是人間祭祀五龍神王最靈驗的——五龍泉。”

鬼生花心裡咯噔了一下，這正是太史令告訴她的事情。

五龍泉裡，住著一位還忠心於的水神，也是在人間祭祀五龍神王最靈驗的地方。這是因為，這道泉水的最深處，直通海外的天骨池。

天骨池，一直都是傳說中的地方。因為神族的避諱，所以沒有誰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但是，五龍泉能直通天骨池的事，大家還是知道的。所以人類把這裡作為祭祀五龍神王最主要的地方。

“從這裡順著泉水，遊啊遊，就能遊到天骨池裡。”骨妖堆裡，有興奮的說，“既能找到天骨大人，又能一起去往我們骨妖的極樂世界。從此，不在這人間受閒氣了。”

“真能如此麼？”有怯生生的聲音說。

“大膽，”有聲音立刻厲聲斥責它，“這是楚巫骨器大人給我們指出的通往天堂之路。你居然敢懷疑？”

“唉——”半空中，響起了一聲歎息，“其實，也大可不必如此。”暗夜的天空，變得明亮了些許。

楚巫骨器出現在骨妖們的頭頂上，一團烏雲籠罩著它，無法看的分明。

“就是這裡，”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巨大的穿透力，響徹整片曠野，“大家一同前往天骨池，我在哪裡為大家展開獨屬於咱骨妖的極樂世界。”

“好啊，大家可彆落下。”萬千骨妖一起山呼，向五龍泉湧來。那細小的泉眼，哪裡容得下？不消片刻，散碎的骨頭就已經在裡麵擁堵起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泉水裡，一個聲音炸開響來。“泉眼都快要爆開啦，還擠？”

話音落下，“噗噗——”“砰砰”

泉水箭一般衝了出來，巨大的衝力將骨妖們衝得四散開去。“哇呀呀，什麼怪物？”它們大聲怪叫。

說來也奇怪，小小的泉眼裡爬出來一隻巨大的烏龜。看它的龜殼和形態，估計它活了幾千年的壽命也不為過。

“你們這些獐頭鼠目的妖物，哪兒來的膽量，敢闖我這聖地？”烏龜甕聲甕氣的說，“就憑你們，也想去天骨池嗎？我在這兒守了上千年，連隻蒼蠅也沒放進去過。”

“嗚嗚嗚——”骨妖們圍著它咆哮起來，各種威脅。

“你們少在這兒給我裝腔作勢。我們水族有千千萬萬，也不怕你們牛鬼蛇神的數量多。”老龜滿不在乎。

“水族再多，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楚巫骨器挾著烏雲，沉沉的壓了下來，“更何況，現在東海主事的敖家，還買不買你主子的帳呢？”

“乖乖隆裡個咚，”老鬼看著楚巫骨器，有些害怕的將腦袋甩了一個圈，“我當是誰，原來是秦楚大戰，導致楚國亡國，被扔進爛泥窖幾百年無人問津的楚巫骨器啊。”

“嘿嘿，”楚巫骨器笑了兩聲，“你這老烏龜，不僅龜殼硬，嘴巴也不軟。死到臨頭，我看你還能掙紮到幾時。急急如風，唯我赦令——”

楚巫骨器念出一段真言，平地裡突然生起一陣旋風，直奔老龜而去，將它困在正中央。

“哇呀，不好。”老烏龜發出一聲怪叫，全身動彈不得。眾多的骨妖一擁而上，開始啖食它的身軀。

自知無法逃出，老烏龜絕望的看著上方的桑樹，眼中冷不丁掉下了一滴淚：“就此彆過，老朋友。”它用神識向它傳送了一句話。

“可彆這麼說，”老桑樹也同樣的方式回覆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以為你的泉眼毀了，我這幾千年的老樹根就能逃得過嗎？”

“也是，”老龜心裡含恨的說，“對不住你了，老朋友。我們黃泉路上再相伴吧。”

“咚——”很沉悶的一聲，老龜的身軀發生了自爆。除了龜殼以外，全部都震碎了。更為奇怪的是，五龍泉跟著它一體似的，也坍塌成為平地。

“嗚嗚，”那些原本圍攏在周圍的骨妖們受了這驚嚇，也變得不知所措，紛紛後退。

“五龍泉完了，我們再也去不到天骨池了。”骨妖群中發出一聲哀嚎。所有的骨妖都被感應到了，哀鳴此起彼伏。

“不用怕，這泉水本來也不通天骨池。不過是這老龜騙香火的把戲罷了。”楚巫骨器對它們發號施令的說，“這隻老龜死了，但是龜殼還在。一切的秘密，其實是藏在它的龜殼中。”

骨妖們圍著龜殼瞅來瞅去，詫異的說：“骨器大人，我們這樣看著，這龜殼固然是大，但也沒有彆的不一樣啊。”

“哈哈哈”楚巫骨器大笑一聲，“因為這謎底，還得靠在它邊上那棵老桑樹解開。”

“哦——”骨妖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

“小的們，把那顆老桑樹鋸下來，砍成柴禾，好好燒一把大火。”楚巫骨器吩咐它們。

哪些骨妖聽說有篝火放，那也是興高采烈。不等它再吩咐二遍，便拿出鋸子、斧頭，將這顆參天的老桑樹，變成碼放齊整的柴禾。在曠野上，點起了熊熊大火。

“把它的龜殼架在大火上烤。”楚巫骨器指揮若定，骨妖們麻利的架好。

“劈裡啪啦”篝火裡傳出這聲音。骨妖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然後，各色的熒光，就從火堆裡麵探射出來。原來，在這火中，龜殼上麵裂開許多紋路。熒光就是從紋路上發出來的。

“現在，可以了。”楚巫骨器冷冷的說。骨妖們便將龜殼抬了下來。

在那上麵，火燒出來的裂紋形成了一張航海圖。圖的正上方，是一顆北極星。海圖用裂紋，標明了怎樣利用洋流，涉過許多的大洋、海溝，最終到達天骨池。

“啊，啊，天骨池，我們要來啦。”骨妖們興奮地圍著篝火大喊大叫起來。

“既然都要走了，再讓我們徹底狂歡一次吧。”有骨妖提議，“前麵有漁村，肯定有魚有肉。我們好好的去糟蹋他們一番吧。”

骨妖們從篝火中抽取出火把，又唱又跳的向著前麵進發。骨妖的洪流彙成火把的海洋，像颶風過境一樣，裹挾著、摧毀著一切而去。

就在遠處，屏住呼吸的鬼生花看到了一切。不知什麼時候起，骨竹老人也立在她的身後，見證了這裡發生的事。

（23）

一卷枯骨，萬裡狼煙。

骨竹老人怔怔的望著眼前的一切，嘴唇囁囁嚅嚅的說著，似乎是在描述眼前一切的不可思議。蒼茫的大地上，衝天而起巨大的喧囂，那是人間裡老人小孩驚恐的哀嚎。

骨竹老人回轉過身，看著鬼生花。鬼生花這也才注意到他。骨竹對她說：“當年，我創造出了第一個骨妖。但我絕未曾想到，千年之後，骨妖會爆發出這麼可怕的力量。”

鬼生花想到，不管怎麼，自己還是要找到楚巫骨器，為自己解開身世之謎。可是眼前這陣勢，是凶是吉，她也無法預料。

“鬼生宗主，”骨竹老人提醒了她，“我的好友大德去世以後，我一直想在陰陽路上碰見他，和他敘舊。但不知什麼原因，無論我問過多少過路鬼神，都沒有見過他的。”

“唔？”鬼生花聽得一愣。

“你現在要往水裡去，我是很害怕在海裡的。”骨竹老人對她說，“我們就此彆過，我要去找找我那老朋友了。”

“好的，那告辭。”鬼生花向他行禮。

骨竹老人低頭沉思了一下：“此去不知是凶是吉，恐怕還有需要到宗主的地方。”

“那沒什麼，樂意效勞。”鬼生花微笑著對他說。

骨竹老人走到鬼生花麵前，輕聲念動一句咒語：“如聞我者，在九淵之側。”鬼生花一個激靈。

“我在您的腦海中，種下了這句咒語。如果，你想找我的話，隻要腦中想起這句咒語即可。”骨竹老人對她說。

於是，他們就這樣告彆了。

鬼生花借著水遁之法，從水道一路跟蹤骨妖軍團的蹤跡。發現他們順著江河流水，一路奔向大海。不消多少功夫，就已經追到了大河之水，彙入汪洋瀚海的入海口。

鬼生花站在茫茫海邊，卻隻看見骨妖軍團的尾巴，消失在了海天相接的地方。“這麼迅疾？”鬼生花暗暗叫苦，要說狐族的五行遁法，就是上天入地，也是眨眼的功夫。但是，這一大團骨妖所凝聚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她。

鬼生花攤開了一隻手，手上多出幾粒蓮花種子，她一甩手，扔出去了筆直的一條線。接著，就從那海水中間，長出許多的蓮花，連綿向遠方而去。

鬼生花躥身，輕輕落在花中間，輕輕一踮腳，又落到另一朵花間。這些花托著她，一步步向大洋深處而去。

“轟隆——”大海變幻莫測，這時，一股洋流突然從海底湧了上來，把洋麵攪騰翻滾，一時間驚濤駭浪，猛烈拍打著水中嬌弱的蓮花。鬼生花左拙右支，轉眼間險象環生。

鬼生花心想：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一不小心，就真的要去見海龍王了。

於是，她踮起腳，輕輕躥起來，越過海浪的飛沫。這時，鬼生花的體內振動出蜂鳴之聲，“嗡嗡——吽。”

就在這一刹那，廣袤的海平麵，被硬生生分開了一扇洞。一個碩大的黑影，從深邃的海底，飛快的竄了上來。

一條巨大的魚，躍出水麵，渾身散發著黑梭烏亮的光。它是一隻鯤，傳說中居住在北海，有幾千裡長的大魚。

巨鯤在半空畫出弧線，一口吞下了鬼生花。於是，她重重跌進了巨鯤奇妙的體內。

這是一個晶瑩剔透的世界，鬼生花停在了一片寬廣的大廳內，四周都是冰雪凝成的柱、壁、拱梁。抬頭，上麵還有一個不大的天井。

鬼生花沒有想到，今天會在這裡，召喚來這隻巨鯤。當年，她和師尊在聖域的水之源發現它的時候，它隻如蝌蚪一般大小，生命垂危。是他們倆救了它。

當年，它雖是北海的鯤，卻因為讀了《逍遙遊》，而萌生了化鯤為鵬的決心。卻因此，受到北海魚族的排斥。他離開了北海，卻誤打誤撞，到了水之源。他原本碩大的體積，也縮小到了如蝌蚪一般。

聖域的水之源，是天下所有水流的源頭，是猶如絲網一般細密的涓流。巨鯤誤入其中，也會被它所附帶的靈力，濃縮成很小的一點。

鬼生花發現它以後，精心照料，慢慢讓其恢複。巨鯤在成年後，依然孜孜不倦的想成為一隻大鵬。於是，師尊讓鬼生花放走了他，讓他在大洋彙聚處修煉，等待飛升的機遇。

剛才，情急之中，鬼生花突然想起了少年之時，與巨鯤用魚音交談的法子。這隻巨鯤果然也是應聲出現。

說著，鬼生花就來到了那天井下。這方天井，與巨鯤背上的眼睛相通，能看見外麵的景象。這樣，隨時察看著，鬼生花也能不至於走錯了方向。

巨鯤追尋著骨妖大軍的蹤跡，按說速度也是非常迅疾，不知跑出了多少萬裡。

茫茫大洋，變得越發深沉。這裡是人間七大洋的水彙聚之處，接近日落的天儘頭，人稱塞裡斯國的國境內。

七大洋的水從人間奔來，被這些汪洋浪濤衝洗出來的各種罪惡與欲望，也隨水流在這裡彙聚。所以，越靠近這裡，水的顏色越深沉，並散發著越來越濃的腥臭味。

鬼生花靜靜的看著天井上，巨鯤正按她的指令，追逐著落日。這時，頭頂的太陽越變越大，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知道，太陽就要落下到這裡了。

從小的時候，她就從靈狐族的博物課裡麵學到，在天儘頭，七洋之水彙聚著人間的惡欲，沸騰起伏，無處安放。於是，三足金烏便駕駛著太陽神宮，每日從日出處升起，向天儘頭落去。

太陽落在水中，炙熱的火焰雖不能與水相融，但是卻能燃燒水中的惡欲，使它們不得在這世上積存。每天周而複始，天道平衡也因此得到維持。

鬼生花靜靜的看著落下的太陽神宮。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著它。灼熱的金黃色火舌跳動著，讓人膽戰心驚。熊熊的真火中卻包裹著一團黑色的影子。

那正是上古天帝之子，被大羿射殺後成神的三足金烏。

待到離得海麵很接近了。三足金烏張開嘴巴“呱呱”的大叫起來。雖然隔著很遠，但仍然聽得出那聲音中透出的神族的囂張跋扈，與掃蕩一切的氣勢。

“轟隆”一聲巨大的爆炸，太陽的金黃色一下子席卷了天空和大地，鬼生花也被重重包圍了起來。

就在這一刻，天地發生了一場異變。鬼生花也不由得心弦被提了起來。

（24）

準備落到天儘頭的太陽神宮，重重的彈回到原路上，跟人間砸到鐵板上的火球沒有什麼分彆。

三足金烏在空中嘶鳴了一聲，但卻是無可奈何的一種威脅聲，它焦急地在神宮裡拍打翅膀。

鬼生花趕上前去，立刻看到了震驚的一幕。都是從人間追隨楚巫骨器而去的骨妖們，在大海之上築起了一座骨牆，接天連海。那些骨妖們窮形儘相，猙獰的看著太陽神宮。

千百年來，骨妖們都不能在太陽下行走，是陰暗中極其卑微的存在。但是，經過骨妖法陣的淬煉之後，他們不僅褪去人類的束縛，更可以直麵火紅的太陽。

看到太陽神宮彈開，它們沸騰起來。“哈哈，也不過如此。讓你再囂張。”骨妖們向三足金烏挑釁，“這麼多年，你不讓我們走路。今天，也不讓你過去。哈哈——”

骨妖們的挑釁，三足金烏也是急的跳腳。它駕著太陽神宮，繞著骨牆，小心的尋找它們的空隙。鬼生花和巨鯤也跟在後麵圍了一圈。但是，骨妖結的牆密密麻麻，呈半圓覆蓋在海麵上，沒留空隙。

鬼生花這也才觀察明白，原來這天儘頭，就是海水中，一個巨大的圓狀漏鬥。海水湧來，全從這裡傾瀉而下。當然，這裡還有個名字，叫著——天骨池。

三足金烏眼見沒有空隙可鑽，在太陽裡咬了咬牙。再次嘶鳴一聲，駕著太陽神宮，猶如一支利箭騰空，再次向骨牆衝了過去。鬼生花看著，也料定是無濟於事。

果然，驚天動地的一陣轟鳴之後，三足金烏垂頭喪氣的駕著太陽神宮退開。太陽的表麵，升騰起黑色的氣，預示著三足金烏這時的憤懣與無可奈何。

鬼生花輕聲讓巨鯤浮出水麵。她輕輕地浮起在半空之中，從那天井飛了出去。天井與外界是一層結界，很好的隔絕了巨鯤體內的世界與外界。鬼生花經過結界的時候，輕聲念了一句真言，就輕飄飄的遊出來。

巨鯤將頭揚出水中，發出一聲沉吟，就在它的前麵，剛剛還是浪花起伏的水麵，迅速隨之冰凍起來，凝成一條小路展開在鬼生花麵前，直到遠處的骨牆之下。

鬼生花輕輕落在這條冰道上。巨鯤知道她不擅水性，以至於在水麵飛行都很吃力，所以為波濤中她開辟一條路。她對此很是感激。

鬼生花沿著冰道，走向骨牆。原本鼎沸的骨妖們此刻安靜了下來。在骨日那天，很多骨妖都見識過這個狐族宗主，也都多少知道了骨妖與狐族的宿命之論。

“楚巫骨器在哪裡？”鬼生花問它們。

“骨器大人，在最上麵呢。”不知誰回答道。

“那我去了。”鬼生花麵對著猙獰萬狀的骨妖牆，笑了笑，伸手就去抓住一個凸出來的骷髏，抬腳踩住一塊肩胛骨，像攀爬狐族聖域那座大雪山一樣，輕盈的向上而來。

“哇哇——”在她的身後留下一串哀鳴聲。

“抓疼我的眼睛了。”“踩到我後腦勺啦。”不一而足。

“你們小聲點，彆讓狐狸精小瞧了我們。”出現一個威嚴的聲音，骨妖們立刻住聲了。

骨牆實在巍峨，比起大雪山也不遑多讓。鬼生花再怎麼身手矯捷也是耗時耗力。從日落時走起，再到日出之時，才走到骨牆的“半山腰”。

但是，她全然沒有察覺。因為，此時的太陽神宮，還在三足金烏的駕馭下，圍著骨牆打圈圈。不時，衝上前來，骨牆一陣晃動。但是，它也終究奈何不了它們。

既然日不能落下，自然也就不能升起。自然運行的規律戛然而止，特彆是在人間，開始了各種世情浮動。

但是，夾雜著人世惡欲的海水，依然奔湧而至，向天骨池內傾瀉。這裡的海水，隨著惡欲的沉澱，變得越來越深沉、黑梭，並飄起了濃烈的惡臭。

鬼生花從骨牆細密的縫隙處發現了這個情況。以往的每天，這些惡欲都是會被太陽神宮點燃，燒個精光。還沒有人想過，如果太陽不落下來，它們會變成什麼樣？

海上表麵，浮起了厚厚一層粘稠的液狀物，而且越積越厚。要發生異變了，鬼生花內心波瀾不驚的想到。

天道有恒，五行為常。一旦出現自然規律被破壞的情況，必然會有異變發生。這是從小，師尊就向她和所有幼狐灌輸的道理。所以，鬼生花自然而然的這樣想，也加快了腳步。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液體冒出了很多的小泡，散出熱霧。裡麵似乎出現了許多活躍的生氣，而且越來越熱烈。

緊接著，“嗶”的一聲，粘稠的液體濺開了小浪花。從裡麵“悉悉索索”的爬出了許多小爬蟲。這種小蟲是紅色的，且紅底子裡透著黑。但就是這麼個小蟲，居然長得頭、眼睛、牙齒、耳朵、鼻子都有。

“噗、噗”它們背上彈出透明的小翅膀，“嗡嗡”的飛起來。不一會兒，有幾隻就盤旋在鬼生花眼前尺把遠的地方。

鬼生花看著它們，都忘記了自己攀爬骨牆的事。她細細的察看這些蟲子，嘴裡不由自主的驚歎道：“怪哉，怪哉。”

的確，這種小蟲，就是傳說中的怪哉蟲。它不是自然界中原生的昆蟲，而是由人的怨念化出的怪蟲。最早發現這種蟲子的，是漢武帝時代的名臣——東方朔。

某一日，漢武帝到甘泉宮去，在路上看到這種蟲，他覺得很好奇。於是，就把東方朔叫來，叫他辨認。東方朔回答：“這蟲名叫‘怪哉’。因為從前秦朝時關押無辜平民，百姓都愁怨不已，仰首歎息道：‘怪哉！怪哉！’百姓的歎息聲中，就生出了這種蟲子，它名叫‘怪哉’。此地必定是前秦監獄所在的地方。”武帝就叫人查對地圖，果然是這樣。

經過許多年以後，這蟲子又出現在這裡。鬼生花對它非常好奇，對它看個不停。這一隻怪哉蟲也發現了鬼生花。它輕盈的，輕盈的向她飛了過來。

（25）

怪哉蟲在鬼生花眼前停頓下來。它的眼睛、牙齒、耳朵、鼻子縮在小小的個頭上，雖然袖珍，但是還是有模有樣的，透著人類的機靈。鬼生花用手指引逗它。

怪哉彈開翅膀，向鬼生花飛了過來。就在咫尺之間。“嗤——嗔，”一點電光火石，令人汗毛倒立。

這是一道無形的結界，外麵進不來，裡麵出不去。

鬼生花一個激靈，她想起了天骨池的一則事。那是，狐族的結界長老，在傳授這些小狐狸，結成結界的秘術之前對他們說的：

所有結界都是按五行運行的規律結成的。天地之間，最牢不可破的，莫過於上古神族，為禁錮天骨，在天骨池設下的結界。除了倒入池中待澄淨的海水，和落下的夕陽，世上沒有任何其他東西，能夠闖入這個結界。

“那麼有什麼可以例外的嗎？”鬼生花怯生生的問。長老看著她，沉吟了半響，回憶說：我幼時曾在東方朔的廊下做窩，聽他講書。他曾說過，世上有一種叫“怪哉”的小蟲，由天下被禁錮的人怨氣所生，能以結界為食。

因為活著時候，被牢牢禁錮，死後怨氣化為蟲，也要吞噬禁錮他人的結界。這就是傳說中的——怪哉蟲。

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強烈的“沙沙”聲，數也數不清的怪哉蟲，拍打著他們微弱的翅膀。看來，他們已經發現自己是處在一個巨大的結界中。

它們像其他發現食物的生物一樣，興奮異常，烏壓壓的一群向穹頂般的結界湧來。他們伸長了脖子，身子儘量不與結界接觸，用特殊的牙齒，像蛀蟲啃食樹木一般，大吃著。

越來越多的怪哉蟲，從黝黑粘稠的海水中出現，不斷地圍攏向結界。

“吼吼——哈哈”骨器的笑聲，響徹在雲端。鬼生花抬眼望去，一團巨大的烏雲，在骨牆之巔急速旋轉。這是楚巫骨器重新現身的前兆。

“終於等到這家夥露出個頭，非要趕上前去，問個水落石出不可。”鬼生花如此想到。

她加快了步伐，架起了趁腳風。“誒，是鬼生宗主，想不到你真是這樣緊追不舍啊。”楚巫骨器也發現了鬼生花，但他現在已經操控了骨妖大軍，底氣更足了。

“是啊，”鬼生花一邊攀爬，一邊應答著他，“我要找你的事情，還沒有跟你開口，怎好意思就退下了。”

“你這樣找我，我也很為難呢。”楚巫骨器似笑非笑的對她說，“我現在正擺出這麼個大陣，眼前又要對付太陽神宮裡那隻老是死不掉的烏鴉，實在沒空招呼宗主呢。”

鬼生花嗬嗬一笑：“我自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你，非你出力不可。話說，你現在下這麼大局麵的一盤棋，不多找幾個像我這樣有力的幫手，你能有幾成勝算？”

“呃，”楚巫骨器沉吟了一聲，“宗主大人這般急切的上來找我。如果我再拒絕，顯得我們這些爛骷碎髏的不懂待客之道。”

鬼生花朗聲回應它：“不敢不敢。”

“風之簌簌，迎我山前人——俺吧咪。”天空下，發出一串低沉的真言聲。

“嘩啦啦，”廣袤的骨牆上出現了變化，一條潔白的絹帶從頂上展開在鬼生花眼前，鬼生花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踩上去。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鬼生花隻聽得耳邊風響。絹帶載著她，飛速的向上而去。

遠處，三足金烏也發現了這一點。它似乎覺得這是攻擊骨牆的一個好時機。它便催著太陽神宮，對好了準頭，大力蓄勢。突然，便射了出去，指向鬼生花而來。

鬼生花感到周身開始灼熱起來，刺眼的光亮映的四處白熾一片。她一回頭，這才發現太陽向她衝了過來。這一看，她著實嚇了一跳。難道就要碰上去，燒個屍骨無存？

腳下的絹帶冒起很多熱氣，不知道是不是要被太陽熱化了。忽然，一團氣從那上麵衝天而起，托著鬼生花的身體向上如光一般躥起來。

“轟隆——”鬼生花聽到腳下一聲巨響。大火球再一次撞在骨牆上。這一次，比之前更加猛烈，迸發出巨大的烈焰。許多骨妖在這焰火中，化為氣體。

但是，更多的骨妖迅速補充上來。幾乎是在一瞬間，被太陽神宮撞得岌岌可危的骨牆，穩定下來，依然是堅城不可摧。太陽又一次被彈開。

三足金烏在空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駭人聽聞。

鬼生花隻是回頭再看了一眼的功夫，她已身在骨牆之頂。頭頂上，是骨器藏身的那朵急速旋轉的烏雲。

“鬼生宗主，勞你這一路跟隨，不知究竟是要那樣？”骨器故作不知的問她。

“我沒有彆的事，就是希望你解開我身上的那個禁咒。”鬼生花向它溫柔行禮，將諦聽讓她來尋找楚巫骨器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其實，宗主你這又是何苦呢？這些封印前塵的禁咒，對你本身並無關礙。”骨器對她循循善誘的說，“他隻是令任何人都無法窺探你的過去而已。”

“過去是什麼，現在的你又何必在意呢？”它似乎是歎息了一聲，“也許揭開了，對你反而不利。”

“我不得不在意。我從何而來，關係著我將向何處而去。”鬼生花對骨器說，“不管那背後是什麼，如果正是我的，我都必須坦然接受。”

“既然鬼生宗主如此執著，又趕了這麼一路，足見赤誠，我也不好推辭了。”楚巫骨器突然語氣一轉的說，“隻是我眼下，麵對著一個大麻煩，根本抽不出身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