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生花看了看遠處正在修整的太陽神宮和三足金烏，知道楚巫骨器欲言又止的意思。她便對它說：“既然我有求於你，自然是要幫你這個忙的。”

“哦，嗬嗬。”楚巫骨器笑著說，“如果宗主大人肯幫忙，我倒是有個辦法，能請走這隻老不死的烏鴉。”

“那是什麼辦法？”鬼生花問楚巫骨器，一點也沒有猶豫。

（26）

正在楚巫骨器想要答複鬼生花的時候，欲言又止。因為這時，太陽神宮裡麵又發生了異動。

三足金烏的身影在裡麵仰頭長嘯，發出了最銳利的一聲。太陽發出了巨大的火焰，完全包圍住了它。肉眼再也看不見三足金烏的身影。

“金烏大人，且住！”楚巫骨器也不禁高聲止住它，“你這樣做，不過是與我這些子孫同歸於儘而已。你何必又不愛惜自己這千千萬萬年修來的道行？”

“它要做什麼？”鬼生花低聲問道。楚巫骨器低聲回應：“它這是要用三昧真火自燃太陽，與這骨牆同歸於儘。我是犯不著跟它這般死耗的。”

“嗚嗚嗚——”就在他們嘀咕的時候，太陽神宮裡傳來了三足金烏的抽泣聲。在場諸位，都又是吃了一驚。

“你，你怎麼了？”鬼生花忍不住問它。三足金烏在熊熊的真火中回答道：“我原本是十個兄弟，都是天帝的親生兒子。每日在天空中輪流值守十個太陽神宮。”

“那一年，天帝在昆侖召開神仙大會。我們兄弟便趁機一起在人間撒歡。看那些江河湖海，在我們眼皮底下沸騰蒸發。山野在我們車駕下，燃燒洶洶，變成赤地千裡。”

“誰知道，在人間出了一個厲害角色，叫做大羿。他用一把神弓，接連射落我九個哥哥。最後剩下我，經過大家向他的苦苦哀求，才留下了性命。”

“活下命來，我為了替九個哥哥報仇，去昆侖山向天帝告狀。誰知，不告還好，這一告，反而惹得他勃然大怒。他說我們兄弟觸犯天條，一死也是正合天道。”

“最後，他還將我永遠變成三足金烏的模樣。意思就是叫我永遠銘記這次教訓：不管是誰，不可以觸犯天條。這天條就是，一個太陽東升西落，晨起夜休。”

“我永遠忘不了，他那時的威嚴模樣。所以這無數年來，我一直勤勤懇懇的遵守著這一條戒律，未敢停歇。”

“但是今天，眼看就要到拂曉了。如果我遲到了，那就是觸犯天條。我會和那幾個哥哥一樣，在黃泉之國，永世不得翻身了。”說完，它接著抽泣起來。

“想來，這家夥每天如此戰戰兢兢的活著，也是可憐的。”鬼生花突發感歎的說。

“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如此。”楚巫骨器對三足金烏說，“我們來此，不過為了解救關押在此的天骨，帶著他遠赴極樂世界。與你的職責彆無妨礙。”

“那你們築個牆在這裡，裝個鬼啊。”三足金烏大聲嚷嚷著對它說。

“您有所不知，這也是我逼不得已的。”楚巫骨器語帶歉意的對它說，“這裡的結界，是天帝所設，乃天下結界的祖宗。要想破除它，不得不用這海水裡的惡欲化出怪哉蟲。”

“可是這些小蟲又能頂多少用？”三足金烏訕笑一聲。

鬼生花偷眼看了一下，那密密麻麻正在大朵快頤的怪哉蟲。雖然它們這樣孜孜不倦，但要啃破天帝所設的結界，那還是差得遠的。

“它們可是不頂用，但是那水之精氣，你就不能小覷了。”楚巫骨器如此回答道。

三足金烏不說話了。鬼生花心底倒是吃了一驚。

怪哉蟲是人間哀怨所生。它們最初是秦朝的牢房裡麵產生的，牢獄主木。所以，怪哉蟲從五行而言，是屬木。水生木，如果用水之精氣對它們進行加持，必然能力大增。

鬼生花是靈狐宗主，她自然知道水之精氣是怎麼回事。那七大洋的水，在天骨池傾瀉而下以後，第一層將人間惡欲剝離，浮在池麵。水之精氣由淨水載著繼續下行。

在池底，有一個地方，狐族喚作“水窮處”。根據狐族的傳說，上古時候的靈狐宗主——塗山雪音和她的十二位塗山氏長老，全部在此，守護著一個結界。

這個結界，專門能剝離水之精氣和一般的淨水。話說，這水之精氣，是水中的精華，要一萬方水裡麵，才能剝離出一納的水之精氣。集中了水的至高靈力，珍貴無比。

這水之精氣穿過水窮處以後，便進入靈狐族的聖域。在聖域，生長著一朵參天的神聖蓮花。它的根部細長入土，直達水窮處的結界。它被靈狐族稱為千江之源。

水之精氣便從它的根部，慢慢從它的莖葉，滲透到聖域的地麵上。就從那綿延在聖域廣袤土地上的小溪，周而複始一般的繼續流向天下，稱為最終彙成江河的水源。

聖域也因此受到水靈力的福澤，靈狐族得以修煉生生不息的各類水係法術和養生之道。壽命和靈力都是受益無窮。

楚巫骨器提到，要用水之精氣來加持怪哉蟲。鬼生花對此自然是大吃一驚。會不會波及到靈狐族呢？她很自然的想到了。

“鬼生宗主，”楚巫骨器輕聲對她說，“如果你想我幫你做點啥，那現在倒不如賣個人情給我。”“咦？”鬼生花回應。

“金烏大人，你也彆著急進來。我想想辦法，很快解決這些骨頭的問題，也不耽誤你爬回天上去的事兒。”楚巫骨器大聲對三足金烏說。太陽神宮裡像是靜靜的在觀察。

“鬼生宗主，”楚巫骨器更柔聲的對她說，“你和雪音都是狐狸。能不能去求她一個人情，讓她哪個結界先關一下。等水之精氣，先把我這些蟲兒喂飽了，就好了。”

鬼生花看著他：“雪音是上古時候的靈狐宗主了。我與她素未謀麵，怎麼能如此唐突的去求她？”

“誒，心誠自然靈嘛。”楚巫骨器皮笑著說，“說起來，鬼生宗主要找我幫的忙也是棘手呢。如果你幫了我這件，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幫你費功夫了。”

鬼生花被生生噎住了，無可奈何的抄起了手。各種念頭在心底轉了又轉。

哎，總歸是自己先有求於人，硬著頭皮也要去試一試。鬼生花咬著牙，對烏雲裡的楚巫骨器說：“那我就去了，你可仔細瞧好，我是怎麼幫你們的。”

“那是自然。”雲裡麵，楚巫骨器悠悠的說。

（27）

一萬方淨水裡，才有一納大小的水之精氣。雖然微小，但是他卻承載著生命之源的本質。

此刻，鬼生花悠悠的駕在一粒水之精氣上，確切的說，她不是“鬼生花”，而是鬼生花的神識。

這裡是神族用封印困住的天骨池。除了海水和落日，什麼也不能進入這為了天骨量身定製的囚牢。但也並非絕對的，比如代表著虛無的神識，因為不在五行中，不受此限製。

將神識與本身相剝離，一般人做不到，但是鬼生花恰好能。所以，她應承了楚巫骨器的要求，為了能讓楚巫骨器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往水窮處而來。

但是，神識畢竟是神識，不是本尊,隻能借助外力使用定身咒等簡單的法術。所以，鬼生花此刻毫無抵禦外界的力量，與一粒塵埃無疑。就連去往水窮處，她也隻能搭在一粒水之精氣上。

越來到天骨池的深處，光線反而更明亮了，漸漸的刺眼起來。鬼生花落到水底，卻看見一片碩大的晶體，上麵凸起一片片小雪花的形狀。

“這裡就是水窮處的結界？”她嘀咕著，忽然一股強大的吸力攫來，似乎是把這粒水之精氣拽進了這片神秘的結界。

接著，鬼生花跌跌撞撞的闖入一個神秘的空間。她深吸了一口氣：這裡是一處竹林勝景。連天的竹海中，坐落著十三間造型精致的小宅。

“這裡就是雪音大人，與十二位長老的駐地吧。”鬼生花自言自語的說。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的禁地。”一聲女子的怒喝，打斷了她的暢想。

“我乃是靈狐族宗主，鬼生花。特來拜見雪音前輩。”鬼生花連忙報家門說。

“鬼生花？”女子狐疑的說。接著“叮咚”一聲，小宅前泛起粼粼光波。一個美豔如花、搖著九隻尾巴的女子，盈盈的走了出來。在她後麵，緊跟著十二位形態各異的老年狐狸。鬼生花立刻恭敬的在她麵前半跪下去。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靈狐宗主。”雪音嘴角上翹，不以為然的對鬼生花說。

“前輩真是說笑了，您洞悉萬物，有什麼是您不知道的呢？”鬼生花含笑回應。

“你真是抬舉我們這些半死不活的老狐狸了。”雪音揚起眉角，對她說，“我與天帝定下了長生不老的契約。我們答應神族，自願被封在這世界裡，與外界再無交集了。”

“啊——”鬼生花大吃一驚。

雪音看著她吃驚的表情，很是享受。她接著說：“天骨被神族戰敗後，因為不甘心，就將它守護的聖蓮，轉給我們狐族。於是，我和十二位長老建立起千江之源的水係。這樣，讓聖蓮的靈力能夠澤被整個狐族。”

“就是這樣強大起來的狐族，令天帝也害怕。”雪音自豪的說，“於是，他給我和十二位長老長生不老的神權。隻要我們守在這水窮處的封印裡，不與外界的汙穢溝通，便能與天地同壽。”

鬼生花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鬼生氏突然就取代了塗山氏的統治權，原來他們全躲在這裡長生不老來了。

“至於，你是不是靈狐族的當今宗主，這個我自然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雪音不以為然的對她說。

“這個自然，但是我還是有一事相求。”鬼生花繼續恭敬的對她說。

“我就知道嘛，這樣稀奇古怪的跑進來，不可能是沒所求的。”雪音遞了個眼色給身後。

“希望您，能將水窮處的結界暫閉一時。”鬼生花對她說。

雪音聽得一愣：“好大膽，竟然敢提這樣的要求。”

“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請求，”鬼生花帶著歉意的，把他和楚巫骨器的前因後果，向雪音解釋了一遍。

“簡直一派胡言，”聽完鬼生花所述，雪音怒不可遏，“天神許我們長生不老，就是要我們守好此處結界。你竟然來挑唆我關閉結界，莫不是來壞我等清修？”

“如果讓天帝知道，我們就因為這來路不明的女子，關閉結界，導致水的運行規則被打破，這可是觸犯天條的大罪。”

身後的長老們立刻附和的說：“壞了我們長生不老的清修，那可不值當。”

雪音看著鬼生花說：“你這女子，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就自稱是靈狐族的宗主。我雖然與外界已無瓜葛，但是還是有手段，能夠一試你的真假。”

鬼生花楞了一下。雪音突然向她淩空揮出一掌。“轟”的一聲，鬼生花的神識，隻覺得是天塌地陷了一般，陷入一種混沌不清的狀態。

這時，雪音的聲音回響在她耳邊。“凡是靈狐一族的，即使隻是神識當中，也保有靈狐的氣息。隻要我用一掌，就可以探測出來。”

“咻——”接著，隻聽雪音深吸氣的聲音。

“很遺憾，你沒有通過我的測試。”雪音得意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你的神識裡沒有靈狐該有的氣味，你又怎麼可能是靈狐族的宗主？滾吧——”

最後這一句，鬼生花感覺心裡，像是炸裂了。一個被自己輾轉懷疑的巨大傷口，像是一瞬間就被揭破了。但是，鬼生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失落，還是有得償所願的欣慰。

還沒等到她感受清楚，她的神識已經被雪音的咆哮震飛開去。

（28）

鬼生花的神識被雪音遠遠震開，在縹緲的空間，一度渙散開來。就在這時，一粒水之精氣襲來，輕輕的吸住了她。鬼生花感受到來自生命之源的支持，方才緩了過來。

水之精氣載著軟弱無力的神識，穿過層層屏障，進入聖蓮纖細的根部，一陣清香浮動。鬼生花在這一刹那沉醉其中，她又找到了童年時最心動的氣味。

她記得，師尊就曾帶著她，輕身飄進聖蓮那神秘的內部世界。從根到莖，通過孔道，從蓮蓬間出來。

鬼生花睜開眼睛，看見師尊已經站在花間，向她招手。

鬼生花輕輕起身，仿佛穿越一樣，她又回到童年時候，在師尊麵前探索聖域中的各項奧秘的時候。

她這時還是半大的孩子，身材隻齊到師尊的腰間。師尊見她前來，綻露出笑容，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頭。

“師尊，人與狐究竟有什麼貴賤之分呢？”鬼生花仰著頭，與往日不同，有些怯怯的問道。

“你今天，怎麼會有此一問？”師尊故作奇怪的說。

“我常聽到內外的宗親們，說我是人狐難分，還說讓人族的劣種玷汙了聖狐的大雅之堂，那是極其糟糕的事情。”年幼的鬼生花說。

師尊輕輕的歎息了一聲：“若單是論人與狐，是好區分的；但是若論人心與狐心，其實才真難以區分。”

“那人與狐，怎麼來區分呢。”鬼生花緊張的追問。師尊看著她，憐愛的說：“能將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用來守護狐狸之道，這便是狐狸。”

鬼生花這才恍然大悟。在她與一眾小狐狸的啟蒙課上，長老教育他們：為狐之道，在智勇義信。

“我們狐狸一族，將智放在道的第一位；而人類，是將忠放在第一位。這就是人與狐的區彆。”師尊向鬼生花解釋說，“這是因為，狐狸是能力超強而富有個性的種族，所以我們重視個體的智勇；而人類是在我們出現數百萬年後，才戰戰兢兢離開洞穴生活的弱小種族，必須依靠群體互助才能生存，所以他們重視維護群體紐帶的忠孝精神。”

“行狐道的，就是靈狐；為人道的，才是人類。”

“那這樣看來，我是一隻狐狸無疑了。”鬼生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是的。”師尊極愛憐的對她說，“我的鬼生花，是未來天底下最能秉承狐狸之道，將它一以貫之的靈狐。”

“而在我看來，這裡卻有一個狐族悲哀的地方。”接著，師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鬼生花吃了一驚，“師尊怎麼這樣說？”

“因為所有的道，都脫離不開一個核心。”師尊向她解釋，“天書上說，‘道法自然’。狐狸一族向來修仙成道，但卻往往忽略了這一句，尤其是這個自然，究竟是什麼意思。”

“‘道’乃天地之始，萬物之母。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意思就是說整個宇宙都是由“道”衍生而來，而後才分化為天道、地道、狐道 ，從而形成了一個係統性的運行規律。”師尊耐心的對鬼生花解釋道。

“而道法自然的意思就是，在‘道’的另一麵，還有一個名為‘自然’的東西。”師尊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出來，“‘自然’就是無為，無為就是世間萬物的自然規律，天、地、狐、萬物之間皆有其自然法則，‘道’也不要去乾涉他們的自然規律，“道”也要遵從自然法則，正所謂：‘道法自然’！”

“那我們的修道也是要順應自然了？”鬼生花說。

“是的，”師尊對她點了點頭，“很久以前，先輩為我們創造出聖域這個靈氣循環的係統，使我們隻需要在清溪中，每日吸取靈氣，便可比其他生靈更為快速的修道。”

“在這樣安逸的環境中，助生了我們狐族的驕氣，麵對自然的驕氣。我們自以為已經跳出了它的法則束縛了。”

“殊不知，這隻一個假象而已。我們從未逃離，而是在被它暗中操控。它隻是將我們繞了一個大大的圈。終將給予我們致命一擊，狠狠的報複我們的驕氣。”

“這是為什麼，徒兒聽不懂啊。”鬼生花急切的問師尊。

“人類不過是後出現的生命，但是千百年來，他們在人間繁衍生息，幾乎主宰了整個世界。反觀靈狐族，原本遍布天下，現在卻退居一隅，還要拚儘全力與人世隔絕。”

“這是為何？”鬼生花一下警覺起來，內心被一種異樣的感覺支配。

“因為靈狐一族太過於自信自身的聰明與勇敢。而忘記了，我們本身是處於自然法則的大框架之內。”師尊說。

“但是‘智’和‘勇’，不是為狐之道的首要麼？”鬼生花如此辯駁道。

“道，也是要法自然的。”師尊斬釘截鐵的說，“即便是狐族的智慧，也要在法則運行的範圍內使用。而智慧最大的壞處，就在於它會讓你產生，能脫離自然法則的錯覺。”

“這也就是，為什麼靈力強大如靈狐一族，卻越來越敵不過人類的緣故。”

鬼生花像是被重重一擊，她突然想起來在水窮處長生不老的雪音和她的長老們。就因這個念頭，她好像要清醒過來了，漸漸脫離神識中她年幼的身軀。

周圍的景象，包括師尊高大的身影，漸漸開始虛化。鬼生花明白，自己又要穿越回來了。

“現在，是你為狐族擔負起責任的時候了。危險正在狐族的眼前。”師尊的聲音響起在她的耳邊。

“是，是什麼危險？”鬼生花感覺到強大的力量將她裹挾著離去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她極力掙紮的向師尊問道。

“因為狐族的自閉與盲目，將會有天降大災，重新給予靈狐一族血的教訓。”師尊對她說。

“啪——”鬼生花感覺到師尊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龍紋印章，記住是龍紋印章。”

“當龍紋印章出現的時候，將開啟狐族的災難之門。我們不能幸免，唯有迎頭痛擊。但是記住，隻有自然的力量，才能幫助我們最終戰勝。”

當師尊的聲音消失，鬼生花陷入了一片靜謐。她開始努力在腦海思索——龍紋印章，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一陣強大的陰影向似醒非醒的她攫來。

（29）

鬼生花像被一支強有力的手攫住了喉嚨，無法呼吸。她大口的喘著氣，一下子就醒了過來。

這時，她的神識，還停留在陰沉的天骨池裡。周圍黑梭梭的惡欲海水將她輕輕的托了起來。鬼生花盯著頭頂，天骨池的邊緣。

哪裡仍然被密密麻麻的骨牆封鎖著。但是一團強大的黑氣正在從四麵八方迅速的向此聚集起來。

鬼生花認得這種黑氣，這是抱著巨大仇恨死去的怨靈所特有的。她掙紮著起來，雙腳踩在水麵上。擁有這麼多黑氣的怨靈，即使是在靈狐族的博物誌，也沒有這樣的記錄。

“隆——”黑氣中發出巨大的吟叫，周遭突然就安靜下來了。原本喧囂的骨妖們，津津有味啃食結界的怪哉蟲，都莫名的噤聲。連楚巫骨器那團烏雲，都透出奇怪的氣息。

鬼生花一下明白過來：這就是被天帝安排在天骨池，永久看守天骨巨妖的五龍怨靈，也就是被人間供奉的——五龍神王。

那天在骨妖大會上，修真者與五龍神王密謀著，要對狐族不利。但是，骨妖起義之後，修真者們也無暇顧及此事。

鬼生花因此，對五龍神王的敵意非常強烈。她支起身子，雙腳踩在起伏不平的海麵上，準備迎接一場惡戰。

“哼，”黑氣裡麵接著傳出冷冷的一聲，顯示出海中之王睥睨一切的氣勢。

一團黑氣中，出現十道光，像深淵裡探出來的十盞燈籠。在空中飄搖著，緩緩而不失威嚴的出來。這就是，五龍神王的十隻眼睛。

“怎麼這麼多的小蒼蠅？”卷風低下頭來，看著附在結界上的，密密麻麻的怪哉蟲，“他們在啃食天帝爺設下的結界。咄——真是不自量力。”

“我一把火，就能把他們燒個精光。”玄火異常興奮地說。“那有什麼，”卷風不屑的說，“我吹一口風就能把他們一掃而光。”

正中的真龍古靈——攝魂，向著怪哉蟲們說：“爾等宵小，從何處而來？居然敢來吞噬天帝設在此處的結界，若被你們得逞，我們身為此處的守護，是要受天條責罰的。”

在天骨池頂的骨器沒有動靜，鬼生花也屏住呼吸。

怪哉蟲們聚攏在一起，但並沒有退縮。五龍立刻叫囂起來：“這就給你們這些小蟲子一點厲害。”

它們從高處俯衝下來，玄火率先張開口，一股股火焰噴薄而出，落在怪哉蟲們身上。立刻“劈裡啪啦”，散出怪哉蟲被燒得焦臭的氣味。

卷風著急玄火搶了功勞，立刻大叫：“且慢，瞧我的。”隨即刮出龐大的龍卷風，急刷刷的從怪哉蟲們頂上碾了過去。強大風力的吸住難以計數的怪哉蟲，等它們被吸進來，立刻被勁風化為粉碎。

龍吟看了下戰場裡的形勢，對攝魂說：“雖然這些小蟲不堪一擊。但奈何，他們數量巨大，這樣下去費時耗力。還是得使出大招，一下子掃清了。免得驚動了上方。”

他最後一句意味深長，攝魂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攝魂被尊為真龍古靈，這是因為它的修為在五龍中居首。隻見它揚起龍頭，霸氣無比的長嘯一聲。天骨池的結界應聲顫栗起來。

在池頂，那結界像是被注入了血紅色的液體。一絲一絲，一筆一橫，畫出一道符文出來。

整個天骨池，突然光芒大盛。在這奪目的光芒之下，密密麻麻的怪哉蟲，猶如流水般潰敗下去。落入海水中，重新化為黑梭梭的水中惡欲。

“還是大哥的印章厲害啊。”龍吟助威般的叫好說。

“印章？”鬼生花在腦海中打了一個激靈。

“已經很多年沒有施展了。”攝魂仰著的頭久久不能放下，注視著天空中的印章，“想當年，這個龍紋印章照耀整個大陸，助我水族子弟，與人類大戰。”

攝魂所說的，正是上古時期的大洪水。五條巨龍率領水族肆掠大地，與治水的天骨和靈狐激鬥之事。那時候，天空中就是照耀著這枚“龍紋印章”，水族幾乎所向披靡。

這時，鬼生花也想起了靈狐族流傳下來的上古卷軸，關於大洪水的描述很多，遠遠超過人類。其中，濃墨重彩的描繪龍紋印章覆蓋天下之時，人類所感受到的絕望。

“當龍紋印章出現的時候，將開啟狐族的災難之門——”師尊的聲音突然炸響在鬼生花的耳邊。

鬼生花的心中燃起了鬥誌，這是師尊交托給自己的事業，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可害怕。

怪哉蟲如潮水一般退了下來，原來高漲的海平麵也不知不覺的消了下去。鬼生花孤獨的神識，立在水麵上，形單影隻。

“看看這是誰啊？”龍吟第一個發現了她。攝魂也向她看了過來。“嘩嘩——”水麵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浪。這是五龍從空中降落，因為龍行風雨，帶起的巨大風浪。

鬼生花傲然直立，不為所動。

“你是誰，從哪兒來，到此所為何事？”冰魄質疑的問鬼生花。“快講，快講！”卷風和玄火威脅式的吆喝道。

“我是靈狐族宗主，鬼生花是也。”鬼生花抬著頭，向五龍大聲的說道。雖然，此時五龍已經落在了水裡，但是它們高仰的前軀，依然像座山一樣，立在鬼生花麵前。

“是狐狸，狡猾的狐狸。”幾條龍都咬牙切齒地說，對狐族的痛恨已然深入骨髓。

“我說，怎麼突然這麼多怪哉蟲出現，來破壞天骨池的結界。”龍吟狡詐的雙眼看著鬼生花，“一定是這小妮子搞的鬼。想破壞結界之後，再栽贓給我們，讓我們被天條責罰。”

鬼生花沒有想反駁。她來，就是應戰的。反正五龍神王與修真者定下毒計，要危害靈狐一族。她辯駁也是多說無益。隻是，現在她進入天骨池的，隻是神識。神識全無靈力。

麵對如此強大的五龍怨靈，鬼生花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風穿過鬼生花，她感到了涼意。

（30）

五龍神王，看到鬼生花麵無懼色的站在它麵前，倒也有些奇怪。它們曾與人類作戰，也曾與靈狐鬥法，但是能像鬼生花這樣全無懼色，傲然應對的，是一個也沒有。

它們不知道，其實是鬼生花沒有靈力了。

玄火是急性子，它叫嚷著說：“讓我先來試試，這妮子究竟有多大本事？”它搖晃著前軀，將靈力從龍魄裡提了出來，經過長長的醞釀，玄火從口中噴薄而出。

“轟”的一聲，火焰在水麵上炸裂開來，燃起來衝天的熊熊烈火。鬼生花見勢不妙，立刻回身跳進了海水中。雖然神識沒有靈力，但是敏捷性高，閃躲也是非常迅疾。

五龍也跟著她一躍而下，沉入海裡，水底的世界頓時被它們攪動翻滾。潛龍騰淵，在水中的五龍敏捷矯健，緊緊追在鬼生花的身後。

這時，玄火在水中已經不能發揮威力了，冰魄立即向鬼生花出手。

鬼生花在前麵拚命逃竄，利用各種暗流、礁石，躲避五龍的視線。但是，這並沒有什麼用處。五龍憑借著水族巨大的優勢，緊追著她不放。

“唵喇咄咪吽——”她身後傳來一聲低吟的真言。鬼生花覺得似乎是龍族的語言。就在這一晃神的功夫，她頭頂的海水瞬間凝結成巨大的冰塊。

冰上是銳利的尖峰，狠狠的向鬼生花刺來。鬼生花一個激靈，趕緊閃開。但僅僅是這一瞬間，周圍變得寒氣逼人，原本湧動著的海水，凝結成一塊接一塊帶著尖鋒的冰柱，紛紛墜向鬼生花的頭頂。

鬼生花在一片冰凝的劍雨中，閃轉騰挪，各種險象環生。遠處，龍吟銳利的眼光也在審視著她。

鬼生花突然感到一陣刺骨寒意逼來，她奮力向水深處躍去。就這一彈指的功夫，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經凝結成冰。如果她稍遲了一刻，她就被整個冰封住了。

冰魄懊惱的哼了一聲，為錯過這麼好一個機會。

龍吟用意念跟攝魂交流：“大哥，我怎麼感覺這妮子，情況實在奇怪啊？她一直閃躲，極為靈敏。可也沒見她用靈氣反擊呀。”攝魂沉吟著，暫時也沒答話。

攝魂想，她可能有後招，甚至有可能是在前麵設了一個陷阱。總之，他與狐族鬥爭千年，深知這是一個極其狡猾的種族。眼前的這一切肯定不簡單，不能輕舉妄動。

這樣，五龍甚至有意放慢了速度。隻讓冰魄繼續用冰鋒攻擊鬼生花，想把鬼生花的計謀給逼顯形。

所以，鬼生花雖然狼狽，但是總能從險中求生，躲過了冰魄給她的一次又一次重擊。

鬼生花迅速向天骨池的最深處遊去。五龍開始煩躁起來。

“決不能讓這丫頭，靠近那東西。”龍吟忍不住用哼哼的聲音說。攝魂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鬼生花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天骨呢？他們聯合起來呢？

攝魂扭頭對龍吟說：“現在就該我們出手了。”龍吟點了點頭，眼神望向在前方疾馳的鬼生花。

“咪吽咪吽，唵律叭如。”鬼生花的耳邊又傳來一陣真言聲。但是，她此時正全神貫注對付從四麵八方襲來的冰柱。完全不能顧及其他了。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前邊傳來熟悉的一曲《山鬼》。而且這首曲的配樂器具，都是用的狐族才有的樂器。鬼生花一下就被帶回家的感覺。

她這樣想著，眼前的海水化出一道大門，正是狐族通往外界的青丘門。大門沉重渾厚，雕刻古樸典雅，勾勒著上古時代狐族的守護符文。

鬼生花詫異了一下。但是背後一股力量凶猛的將她向前推了一把。她向前跌了出去，青丘門隨之洞開。

眼前的景象，跟聖域彆無二致。鬼生花實在奇怪的很，她的目光沿著緩緩的，青草的坡地向上看去。隻見在丘頂上，許許多多張立著各式雄壯尾巴的靈狐。

她們一看見鬼生花，便發出悠長的狐狸叫，向她歡快地跑來。鬼生花怔住了，這，這——絕不是真的。

鬼生花咬緊牙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拚儘全力像一隻箭一般，射向了狐群。這架勢更像是要同歸於儘。鬼生花心想著：這一定是五龍的幻術，是陷阱。

“孩子，”就在這時刻，狐群的最後，出現了師尊的形象。他張開雙手，一臉和藹的向鬼生花阻止著。

鬼生花閉上了雙眼，心中默念著師尊的話語：“當龍紋印章出現的時候，將開啟狐族的災難之門。我們不能幸免，唯有迎頭痛擊。”腳下加快了趁腳風。

吽——

眼前的幻象果然不攻自破，龍吟也發出了一聲哀鳴。五龍中的龍吟絕技，就是依靠吟唱龍族的真言，使得敵人產生幻覺，而被它們手到擒來的。

鬼生花趁著龍吟這一晃神的功夫，瞅住五龍之間的空隙，突然向上躥去，出了水麵。

攝魂徹底被鬼生花激怒了。它咆哮著：“一定要抓住她，碎屍萬段。”五龍也劈開海麵，衝了出去。

雙方在海水之上的大戰更加激烈了。淩厲的卷風裹挾著冰魄、玄火，在天空展開了炫麗的畫卷。冰與火交融，淬出淡藍的螢火花，伴著漫天吟唱的龍吟聲。所有的骨妖都被眼前的壯麗驚得目瞪口呆。

鬼生花在卷風的風眼與風眼之間來回穿梭。幸虧的她的神識是如此輕盈，被卷風鼓吹著，閃轉騰挪更加自如。

當然，這也隻是讓她恰恰免去五龍法術的傷害。如此下去，她依然無法反抗。而且，待她筋疲力竭之時，必備所擒。

“怎麼辦呢？”她的心中響起這個聲音。她再一次向下穿過一個風眼。她看著底下，海麵上的厚厚的惡欲之水。她突然想到，在天骨池底，有一樣東西是可以幫助她的。

“怎麼這時候才想到呢？”鬼生花有些懊惱的自言自語。她隨即把心一沉，再次衝向了海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