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法師好久，現在才得相見。”鬼生花對他唱個喏道。

大德忙向他回禮，但因為不知就裡，也不敢開口。骨竹老人走上前去。他們兩個熟人在此相見，竟是各種情狀紛湧。骨竹老人把事情經過向他說明了。

鬼生花看著它們兩個，突然想起來什麼。她對身邊的諦聽問：“你不是和天骨一起走了嗎？天骨現在，在哪裡呢。”

諦聽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地底，說：“那家夥在完成他離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鬼生花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去。輕微的風聲中，似乎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43）

顏敬靜靜的困在石頭裡，看著眼皮底下，密密麻麻卻安安靜靜走進骨妖法陣湮滅的骨妖們。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何嘗不是跟它們一樣呢？

本是貴族之後的他，在家族權勢和財富的爭奪中被踐踏，更在戰亂的逃亡裡，像隻牲口一樣被拋棄。他漂泊於江湖，跟著南朝最卑賤的行腳商們一起苟活於世。

是骨女，給了他在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喚起他對生活的向往。所以，他才在她死後，將她變為骨妖，好延續他的美夢。

然而事與願違，骨女無法接受成為骨妖的事實，而對他生恨。繼而，更是投身於大德法師超度天下骨妖的事業中，無暇他顧。

顏敬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僅有的美好，都被剝奪了。就是因為這些麵目可憎、卑賤低劣的骨妖。所以，他希望它們都去死。因此，楚巫骨器沒費多大功夫就說服了他。

但是，現在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骨女對他的仇恨，讓他再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我怎麼在這裡，我為何如此？他在心底如此問自己。

就在他恍惚間，竟然看見骨女走到了他麵前。

“你，你怎麼又來了。”顏敬故作斥責的對她說。

“如果天下的骨妖都要湮滅於此，又怎麼能少得了我呢？”骨女掣出寶劍在手。她已經下定決心，這次是魚死網破。顏敬的心頭被重重一擊，他陷入絕望裡。

“徒兒，且慢動手。”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德師父。”骨女驚喜的回轉身來。果然，大德的身形憑空出現，笑吟吟的走到她麵前。

“師父，你怎麼走了這麼久，都沒有回音？”骨女關切的問他。

“這是因為，為師有了一個好去處，耽擱了時間。”大德法師對她說，“多虧了靈狐族的鬼生宗主，我知道了這兒發生的事情。也是她把我送到了這裡。”

骨女對他說：“現在，骨妖們被楚巫骨器蠱惑著，以為這法陣真是來渡它們的。其實，不過是楚巫骨器實現它陰謀的犧牲品。”

“這骨器確實善於蠱惑。我現在才明白，我當年將他從秦楚古戰場帶出來，也不過是被它利用而已。”大德感歎一聲，“又怎麼能怪這些可憐的骨妖，被它蠱惑呢？”

“師父，可有什麼辦法，能破這骨妖法陣？”骨女急切的問道。

大德端詳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用畢生的精力來研究骨妖法陣。它的前半部分是解脫骨妖的束縛咒；後半部分是啟動陣法，帶來天地混沌。我因為怕被壞人利用，所以一直秘而不發。同時，苦苦追求它的破解之法。”

“但直到我遇見了你，才領悟到其中的關鍵。”大德不舍的看著骨女說。

“當我遇見您的時候，你就說我是命中注定，骨妖一族的救星。這其中，究竟與我有什麼關係呢？”骨女問大德。

“骨妖法陣的啟動，是利用了骨妖能五行混元的特性。它將骨妖屬於五行的各類物質，混元起來，就化成了太一元氣。”大德對她解釋，“這種混元，就是一種強大的束縛力量。”

“要對付這種混元的力量，就必須用西方世界的香神，所擁有的毗目又的力量。”大德如是說。

毗目又，在西方世界代表解脫的力量。毗目又的力量，就是掙開一切束縛的強大力量。

“毗目又與混元，並不是相抗衡的力量，而是相融的。”大德繼續說，“也就是說，一旦發生毗目又的力量，它就能迅速的與混元之力融合。這兩種力量都會同時消失。”

“我明白了，”骨女點點頭說，“隻有毗目又的力量才能止住骨妖法陣的混元之力。”

“可是，眼下又去哪裡尋找毗目又之力呢？”骨女疑惑的說。

大德審視她良久，說：“我曾算出你的命格，是骨妖族的救星。但我現在才明白這是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西方毗目又女神的轉世。作為陣眼，正是你的血肉注入，啟動了這個陣法。其實反過來講，隻要釋放出你在骨妖法陣中的力量，便可以將它停下來。”大德說。

“那怎樣才能釋放我的毗目又力量？”骨女緊追著問。

“隻有你自身的湮滅，才能將這陣法中的毗目又力量最大限度的釋放出來。”大德艱難的吐出這一句話。

骨女看著這個老人，略微怔了一下，隨即微笑了起來。她說：“這有何難？”

骨女心想，我從一開始，便是厭棄我自己骨妖的身份。隻是因為大師的教化，我才繼續堅持在人間的。如今灰飛煙滅，從此三界五行中不再有我，我也不複有留念。

“不，絕不可以。”顏敬聲嘶力竭的大叫起來。

骨女回頭看看他，眼中突然閃現起淚花：“我謝謝了，謝謝你的情意。我其實並未忘卻，隻是與你相比，我更愛自由。你我，就此彆過；過去的愛恨，都放開吧。”

“不——”顏敬徹底發狂了，但他被巨石死死的封住了，無法釋放。他的身軀在石頭裡扭曲，發生駭人的變化。但沒過多久，他便悄無聲息了。

大德滿含熱淚的看著骨女：“多謝了，多謝了。”他幾乎語無倫次。

骨女向他們深深行了個禮，張開雙臂，向骨妖法陣的陣眼跳了進去。連骨妖法陣也發出了明顯的震動。

“萍萍浮沉，如是我身；但從此去，無憂無慮。”骨女閉上眼睛，輕聲吟出這一句。這時，她的長發在風中飄動著，表情如睡著一般。

這便是毗目又女神轉世的骨女，在三界留下的最後的身影。

（44）

骨妖法陣發生巨響。

“卬——”

籠罩在陣外的烏雲急劇收縮，然後一股力量將它炸裂開來。骨妖的洪流也被衝的七零八落，紛紛散開。

“正是此時，讓我來收拾它。”鬼生花抖擻其精神，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烏雲散儘，出現一個頹勢儘顯的楚巫骨器，一團黑氣籠罩著它。這黑氣本是支撐骨妖法陣的力量，但在陣法破解之後，開始反噬於它。

鬼生花落到它麵前。九尾狐狸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擋在他們中間。“事已至此，你還要跟它一起陪葬嗎？”鬼生花指著她說。

九尾狐狸看了看情況，再次展現了狡詐的本性，她隻是“嚶”了一聲，化作一團卷風，便望天骨池外走了。

鬼生花輕輕走到楚巫骨器麵前，說：“你害得我差點亡族滅種，這筆賬怎麼算？”

楚巫骨器輕輕一笑：“不知水窮處的結界破了以後，雪音到哪裡了。她應該已經逃回聖域了吧。鬼生宗主，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應該快回去收拾殘局了嗎？”

“那也是在消滅你之後的事，不爭這一會兒。”鬼生花斬釘截鐵的說。

“消滅我？哈哈”楚巫骨器大笑起來，“你怕是忘了，這三界之中，能破解你身上的禁咒，解開你身世之謎的，隻有我了吧。”

“噢，那又怎樣？”鬼生花故意問它。

“靈狐一族，始終是對你存在懷疑的。那些默守陳規的老狐狸，絕不會允許一個亦人亦狐的宗主來統治他們。”楚巫骨器狡黠的說，“更何況，現在塗山雪音一定重返聖域。”

“剛才，聖蓮已經逃逸出一些混沌之力，必定已經引起狐族的災難。”楚巫骨器胸有成竹的分析說，“現在一切重歸穩定，但是狐族內部勢必在醞釀新的動蕩。”

“塗山雪音回歸以後，她就會開始清理鬼生一族的勢力，好重掌大權。你既然亦人亦狐，她肯定會以此為由，將你趕下宗主之位。甚至大張旗鼓的討伐你。”

“到那時，狐族發生內戰，而你也將失去作為宗主的一切榮華與尊貴。”楚巫骨器悠悠的對鬼生花說。他覺得，鬼生花一定會為了宗主之位向他服軟了。

“我會為你做出有利的證明，讓你在狐族的爭奪戰中，占據有利的地位。”楚巫骨器終於拋出了橄欖枝。

“啐——”鬼生花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與你所說的相比，我更害怕一個與魔鬼共舞的鬼生花。”

“我是鬼生花，‘愛我所愛，恨我所恨’的鬼生花。”鬼生花軒昂大氣的向楚巫骨器宣告，“任何傷害過靈狐族的，都是我所恨的仇敵。我絕不與仇敵妥協，我會與他們作戰，而且至死方休。”

“鬥。”鬼生花淩空起舞，潑墨般寫下一個大字。眨眼間，這個大字化成一道銳利的白光，狠狠的向楚巫骨器斬去。劍光火石間，它被狠狠劈成兩半。

漂浮在天骨池裡的骨妖們，看到這幅場景，都懵住了。哪個聲稱要帶他們去往極樂世界的楚巫骨器被消滅了。

下一刻，它們立刻嚎啕大哭起來，徹底絕望的大哭起來，聲振寰宇，整個天骨池的穹頂都要被震落下來。

“可怎麼辦，我們這樣的，又能去哪兒？”……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誰又會在意我們呢。”……

哭聲中，夾雜著這樣的哀訴。

“牯咿——嘀”水麵上傳來一陣清妙的笛聲。這悅耳的聲音有種扣動心弦的魔力。所有骨妖都停止了哀嚎，向笛聲所來的方向看去。

諦聽站在一張筏子上，悠然的吹奏笛子。在它的後麵，天骨排開海水，大踏步的跟著。

“列位呃，”看到它們的目光後，諦聽自然的和它們打起招呼，“我後麵這位是天骨大人，按道理論，就是楚巫骨器的原主人。它有辦法幫到大家。”

天骨慢慢的涉水走到正中央，對所有骨妖說：“剛剛，這位地府的諦聽神獸，引導著我，從地府裡把通往須彌山下極樂世界的通道挖出來了。”

骨妖群裡立刻出現了騷動，大家半信半疑的看著天骨和諦聽。

諦聽走了進來，對骨妖們說：“大家可以不信我這個地府神仙。但是，這位天骨大人不能不信。它可是三界中，第一個化身成妖怪的骨頭，可算是你們祖宗呢。”

骨妖們立刻歡呼起來。

“大家隨我來吧，我帶大家到洞裡去。”諦聽重新將笛子貼到了唇邊，悠悠吹起曼妙的樂曲。這樂聲有著魔力，將骨妖們全部引導著，跟它走了。

天骨目送諦聽消失在海平麵。它轉身走到了楚巫骨器的碎片旁。將它捧起來，端詳著，歎了一口氣。

“原來，諦聽那家夥帶你去挖洞了啊。”鬼生花大聲嚷嚷著對它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呢？”

天骨對她點了點頭：“我的父神，盤古化成了這個世界。我想，也是時候追隨他而去了——帶著這個家夥。”它把楚巫骨器向鬼生花晃了晃。

“那盤古交給你的聖蓮，你也不用守護了嗎？”鬼生花問它。

“沒什麼了，”天骨看著鬼生花，充滿殷切地說，“它已經有了更好的守護者。”說完，它邁開跨山過海的步伐，向鬼生花揮手告彆。

鬼生花目送著它巨大的背影，慢慢的走向海天交接的地方，然後像盤古大神一樣，與整個世界融為了一體。

隨著天骨和骨妖們的陸續離開，廣袤的天骨池一下子空空蕩蕩。鬼生花的心底也泛起了莫名的哀傷。她不知道狐族這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此時已經疲倦至極。

她抓到一隻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小筏，便爬了上去。一陣陣的疲倦襲來，她隻能瞪著天骨池的穹頂靜靜修養。小筏被水波推著，載著鬼生花飄向她的下一段旅程。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