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值入秋,這是唐如月懷上星星的第八個月零七天,是個銀杏猖獗的時間。
唐如月打心底裡不喜歡銀杏,那個拋棄她的前男友就叫殷幸。這兩個字的讀音太像了,以至於每每看見隔壁院子裡的銀杏樹,都會讓她想起這段完全不愉快的經曆。
同樣的,因為這棵銀杏樹,她也有些不耐煩隔壁的人家。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卻又忍不住這樣去想。
總是與銀杏隔著兩堵牆和一條小巷,與銀杏樹遙遙對望的她,控製不住地討厭起隔壁的人。
也許“銀杏人家”同“殷幸人家”呢?
懷孕之前,她不是這樣的。活潑的個性人見人愛,恪守規矩又不古板,在外人裡有著古靈精怪的口碑。
偏偏敗壞在了殷幸這個男人身上!
她摸著肚子,恨不得鋸了對麵的銀杏樹。
她才十八歲,高中剛畢業,沒打算進行婚前性行為,將自己隨隨便便地交給彆人。
但她小瞧了男人下作的手段,畢業會上的果汁全部都是酒!
她是真沒想到這個社會已經發展成了這個樣子!全都是虛偽!
好吧,這也算是入社會的第一步,起跳巨大的一步。
摸著肚子的手,力道不斷變大,她慢慢靠近那堵院牆,巷子和院牆阻擋的似乎並不隻是她和銀杏樹,還有她的寒窗苦讀十二年。
情緒瀕臨崩潰之時,她及時瞧見了牆上的貼條,被幾層透明膠牢牢貼死在上麵的:那是你即將辛苦懷胎十月的崽子,務必老實對待。
是的,她自己貼上去的。
苦悶幾天,在奶奶和醫生的勸阻下,決定生下孩子的她,料到了會有不穩定的一段時間。
提早在家裡的各個角落,還有常待的這些地方,貼了些小貼士。
母親和孩子的感情,跟母親對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樣的。
決定生下的時候,滿心滿眼的柔情與堅強。努力地照顧自己,看好自己的孩子,勢必要為肚子裡的玩意兒奉獻自己的全部。
懷胎幾個月後,可就不一樣了。
她又不是老一輩的那種母親,真能做到完全無私地奉獻出自己的一輩子。
在經曆整整幾晚睡不好覺,嘔吐、腿漲、腰酸之類的痛苦之後,她難以遏製地升起了寧願大出血,也想解決了他/她的心情。
有機會的話,她還能重返大學,畢業後找個好工作,給奶奶翻修這個破舊的院子。
偏偏她家老太太是徹頭徹尾的佛教徒,打胎在她那兒等同於殺羅漢,死後會下地獄的。加上算是親戚的醫生考慮到她羸弱的身體,打胎容易大出血,也是嚴令禁止。
兩者加持下,她聽勸了。
之後不斷對自己洗腦,她開始覺得,有個可愛的孩子應該也不錯。
最好是個女孩兒,等於給自己生了個閨蜜,一起追劇、打扮,教她避免自己踩過的一切坑。
對的,她會是個好姑娘的,比自己好上一百倍的好姑娘。
“如月!如月!”
木門上的手環哐哐響,唐如月根本沒打算開門。
“唐如月!把門開開!我媽做了雞湯,叫我給你端過來!”
光聽聲音的高度,她就知道是誰。
懷孕讓人暴躁,這是實踐證實過的理論。
她撫著肚子轉身,剛要大步過去,門外的人又開始大喊:“我還能端會兒,你步子彆邁太大!”
要踏出去的腳步,又生生縮短了間距。
她拉開一點縫隙,故意不讓他進來,“乾嘛?小屁孩兒?”
“雞湯。”他雙手端著碗沿,稍稍抬高了些。
是個大碗,雞湯冒著熱氣。
灑出來了點兒,燙紅了指尖。小屁孩兒硬氣,硬是沒鬆手摔了這碗兒。
唐如月還是讓開了,磨磨蹭蹭的,他還是耐心地等著足夠的空隙出來後,才竄了進去。
把大碗放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一邊用食指和拇指摩挲著自己的耳朵,一邊回頭招呼她,“快來喝,可香了!”
“來了!”唐如月關上門,隻覺得他吵吵。
唐如月從屋裡端了奶奶早晨出門前,做好的飯菜,叫人留下來,在這兒一起吃。
誰知這小屁孩兒拒絕了,“今天家裡有鹵雞翅!”
把如月氣得肚子痙攣,“坐下!”
“是!”被自家母上大人耳提麵命,多次提醒的小孩兒老老實實地在石凳上坐下。
小孩兒大口地刨飯,如月沒什麼胃口,也被他帶起了胃口。
她吃了幾口,放下碗筷,去了裡屋端了個小碗出來。
是他心心念念的鹵雞翅。
一放桌上就要伸手抓,被如月用筷子敲了下,“洗手沒?!”
她瞪著眼,小孩兒衝她做了個鬼臉,立刻站起來,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到屋外的池子邊,擰開水龍頭洗手。
洗完後,又屁顛兒屁顛兒跑回來,伸出雙手遞給如月看。
如月故作嚴肅地看了幾眼,“嗯……洗乾淨了,吃吧。”
小碗裡不多的鹵雞翅,全進了小孩兒肚子裡。
腹部鼓起小包,這頓孕婦解饞餐吃得值。
“之野。”如月等他收完碗,把碗洗乾淨坐回她麵前後,乾巴巴地出聲叫他。
周之野還沒意識到這是他的名字,給她糾正:“我叫蛋子。”
“我叫的是你的大名。”饒是不願意,如月也耐心地給他解釋。
被叫慣了“蛋子”的周之野,即便再喜歡這個聽起來悅耳的名字,也習慣不起來。
偏偏這小鎮,方圓幾裡就她一位大學生。
也就這一位大學生,總愛叫他大名。
他眨巴著大眼,點頭順從:“我記住了!”
記住個屁!
這小孩兒每次答應得快,實則一個字沒聽進去。
唐如月不和他計較,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下顎,揚了下頭問他:“你媽……說什麼了沒?”
“我媽說……”他轉著眼珠子,要編個謊出來。
“嘶——”如月放下托下巴的手,關節敲了下石桌,“你跟誰一頭的?”
“你。”周之野老實回答。
沒辦法,他媽沒有唐如月漂亮!
“那,說什麼了?”
“說,你是孕婦,生不得氣,叫我不要老來找你,饒了你清靜。”
唐如月咂咂嘴,是不信這話的。
回來的這幾個月裡,什麼舌根子她都聽過了。
他媽就是不想讓她兒子跟個未婚先孕的女人多接觸,壞了名聲。
正好兒,她媽拐了她奶奶做了一條戰線,她就拐了她兒子。
孕婦多愁善感,愛胡思亂想,把人往壞處想了,也合理。
不合理的是,唐如月覺得她看人通透。
二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孕婦的腦子都是不清醒的,但身為孕婦的唐如月,腦子一定不清醒。
在她躺在自己房間裡,疼得昏天黑地的,大汗淋漓喘著粗氣的時候,是來給她送護身符的,周之野的媽救了她。
求符在這個信佛的鎮上,並不少見。
今天出這個意外,也是因為奶奶拿了點香油錢,去山上給她求符了,祈求菩薩保她平平安安。
隻不過周之野的媽,李萍茹的符先到了。
也許菩薩的保佑還是有那麼一點用的。她在產房裡,挺過了難產。
推出來的時候,門外隻有李萍茹一個人。
她問她,“怎麼隻有你一個人?”
她答:“蛋子明天要上學,他爸還要備課,就沒讓他們來。”
“我奶奶呢?”她又問。
她支支吾吾,胡亂答著:“她呀……她,你先回去睡一覺,剛使了勁兒,熬不得。”
她眼尖地瞧見了護士,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東西了。
第二天睜眼,她看見床邊的符,對一旁倒熱水的女人問:“這符是保什麼的?”
“保孩子平平安安的,正好用上。”李萍茹塞進保溫瓶的蓋子,端著杯熱水,用另一隻手把她扶起來。
孩子早產兩個月,碰上難產,鬼門關走一節,確實用上了。
杯子遞到嘴邊,她小口吞咽,耳邊是李萍茹的囑咐,“你剛生完孩子,還擦不得身子,就先忍忍。要什麼就跟我說,我叫蛋子送過來,還有飯……他爸是指望不上了,炒個菜還沒蛋子做得好吃……”
唐如月喝完水,瞧見桌上還有一個符,又問:“這個,保什麼的?”
“什麼都保,就是保人的。”李萍茹解釋完,急慌慌地扶她躺下。
她問:“我奶奶呢?”
女人沒回答,拿著裝滿熱水的保溫壺又出去了。
中午,回家吃飯的周之野順道給她送飯來了。
半大個小人站在床邊給她開保溫桶,擺飯擺菜,又把移動桌子推過來,“吃吧。”
唐如月用勺子攪動著骨頭湯,一點沒有要喝的意思。
周之野看了會兒,伸出手要搶勺子,“我喂你吧。”她今天的臉色沒比昨晚好多少,他得好好照顧著才行。
“之野。”
“在呢。”
“你知道我奶奶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
他嘴快得很。
唐如月不信他這套,對他輕飄飄地說:“過來。”
周之野怕了,“乾嘛?”
“我摸摸鼻子。”唐如月提醒他那個故事。
說謊是會長長鼻子的。
周之野心虛地摸著自己的鼻子說:“在太平間。”
一瞬之間,心跳如擂。
“怎麼回事兒?”她強裝鎮定。
周之野上前一步,臉都擠成了一堆,“下山的時候,摔了。”
符保孩子,符保人。
菩薩有能力,但業務範圍不廣。
說保兩人,就隻保了這兩人。
唐如月低聲啜泣,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崩了傷口,大出血,白費了這條換來的命。
周之野不敢讓她哭,又想讓她哭。
她媽說事情憋在心裡,對身體不好;也說,剛生了孩子,哭對身體也不好。
唐如月哭得太委屈,把他也弄哭了。
他犯難著,用細小的手臂,堪堪抱住了唐如月。
不大的病房裡,一大一小的兩人相擁著哭得起勁兒。
三
不多久,唐如月抱著孩子出了院。
鎮上流行土葬,她非要特立獨行,響應國家政策,給奶奶火葬。
李萍茹想要勸,被周朗攔下了,“火葬就火葬吧。也沒準備棺材,估計她老人家就不想土葬。”
這兒的規矩,死後想土葬的老人,得給自己選口棺材。
而周朗不知道,唐如月也沒告訴他,她家的老太太就沒考慮過死的事兒,老說菩薩會保佑她不老不死。
前麵那個字都沒做到,又怎麼能做到後麵那個字。
唐如月順著老太太,向來都是順著、附和著。
這次她任性著,火葬後,把老太太的骨灰盒擺在了正堂屋,進去說聲:“奶奶,我回來了。”
出去說聲:“奶奶,我出門了。”
周之野每每過來看她,都要說她肚子裡竄出來的玩意兒長得醜。
作為一個母親,她應該給自己孩子正名。
可唐如月做不到,因為她的孩子真的長得醜。
皺巴巴的,一身紅。
要不是護士抱給她親眼看過,她還以為發生了豪門換子的事兒。
讓她漂亮的親閨女去替了豪門的大小姐。
唐如月和周之野一人站一邊,晃著搖籃,齊聲說了句:“真醜啊——”
“去!”李萍茹上來就給自己兒子後腦勺一巴掌,“六歲大個孩子,知道什麼美醜!滾回去寫作業!”
周之野撒丫子跑了,留唐如月一人愁眉苦臉。
“姐,你說我以後是不是要攢錢給她整容啊?”唐如月臉上寫滿了認真。
“認真”被李萍茹用手掐住,“哪有這麼說自己閨女的?過幾天張開了,就好看了。”
“真的?”
“真的,我還能騙你不成?”
“姐最好了!”
唐如月抱著她撒嬌,李萍茹笑她貧嘴,讓她靠著,自己坐在旁邊打毛線。
如月從醫院出來就愛叫她姐了,覺得生了孩子,就把自己劃成了跟她一樣的,媽媽輩的人了。
但李萍茹怎麼看,怎麼適應不起來,在心裡把她當了女兒。
尤其是蛋子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兩人打打鬨鬨就像親姐弟。
李萍茹織著毛線,哼著小曲兒,身子一前一後地搖晃得愜意,認下了這個閨女。
四
周歲宴那天,如月公布了崽子的名字——如星,唐如星。
街坊鄰居沒多少人待見唐如月,來的隻有周之野一家,他們把老屋的老人家也接過來了。
幾個人圍著桌子,歡喜地叫著:“如星!如星!”
就想把她引過來,抓了自己麵前的東西,好似這樣就培養了一個人的一生。
周之野對自己的抓周宴已經沒印象了,也對這種事情提不起興趣,神情懨懨地問唐如月:“為什麼要叫如星?”
“如星如月,都是夜幕裡最亮的東西,而且……月亮就該保護星星。”唐如月用幼稚地方式向他解釋。
她從來沒忘記要把閨女當閨蜜的事兒,想來想去也就這種名字一聽就像閨蜜。
她的夢破碎了,可她沒有忘,成為兒童讀物的編輯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懷上孩子、懷了一段時間的孩子、生下孩子、養了一段時間的孩子,每個階段的感情都不一樣。
琢磨不透的感情逐漸明朗,又總是透著一層薄紗,看不真切。
如星如月,在她創作的月亮與星星的童話故事裡,她就是那個巨大的永遠保護星星的明月。
不得不承認,她是時候把自己放在媽媽的位置上了。
這個話題結束,唐如月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男孩兒問他:“怎麼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周之野嘟囔一句,煩悶寫在了臉上。
到底是六歲的孩子,臉上藏不住事兒。
“過來,給我摸摸鼻子。”唐如月又這麼逗他。
他撐著桌子,把臉埋在雙手的空隙裡。
架不住唐如月人高馬大,雙手繞到下麵,把他的臉捧了起來,兩隻手覆在鼻子上,用力揉搓,“我看看,我看看……呀,骨頭好像變長了。”
“沒有,沒有,”周之野紅著臉,著急開口,“是鞭炮。”
“什麼鞭炮?”她鬆開手。
男孩兒趁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希望說了實話後,它不會繼續長長。
周朗和李萍茹,還有兩個老人都搶著抱孩子,沒人管他們這邊,他像告狀那般,一股腦地吐出:“我媽,把我過年要放的鞭炮一盆水澆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和同學打架了。”
這個緣由太幼稚,他羞於啟齒,又不得不說。
“哦……這樣啊,為什麼打架?”唐如月蹲在他麵前,捧著他臉看他眼睛,不讓他躲閃。
周之野這次硬氣,愣是一個字也不說。
“不想說?”
他搖搖頭,又用力點頭。
也不知道她看懂沒,但她就是這樣回答了:“不想說,就不說吧。”
傻小子以為自己不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和人打的架。
唐如月站起來,對他伸出手,“走,帶你出去買鞭炮。”
周之野看著這隻白嫩嫩的手愣住了,半晌沒動,直到手的主人不耐地晃了下,他才把自己黃得發黑的手放在上麵。
唐如月對逗孩子逗得不亦樂乎的兩人說道:“我帶之野出去走走。”
倆中年人和倆老人不惜得搭理他們,擺擺手就放他們走了。
臨近過年,鎮上的夜晚都鬨哄哄的。
唐如月帶著周之野去小超市選了他看中的一個套裝後,踩著地上的積雪,一起回了家。
他們沒有立刻進門,而是把套裝盒子拆開,鋪在門口的台階上,選鞭炮。
“先放哪一個?”唐如月這樣問他,眼神卻又不住地飄向那捆仙女棒。
一隻小手覆在上麵,拿起仙女棒遞給她,“先放這個。”
“聰明的選擇。”唐如月由衷地誇讚他。
她摸出提前從屋裡順走的,周之野爸爸的打火機,點燃一支遞給他,又給自己點燃一支,拿在手裡輕晃。
炸開的光點像是奮不顧身撲向燭火的飛蛾,兩人看得眼神迷離。
唐如月問他:“你聽過煙火和白雪的故事嗎?”
“沒有。”周之野知道,她又要臨場給他編一個出來了。
“從很久以前到現在,煙火為四季綻放了無數次。有夏季的落幕,冬季的開始……它獨獨忘不掉的是,每個冬季,它忙不迭奔向夜空開花時,下落的雪為它開出的花……”
周之野一直都覺得,唐如月很會講故事,但她很不擅長講兒童故事。
孩子的世界總是美好的,哪會聽這種從頭到尾,都帶著點點悲情的故事。
唐如月的故事可能一個都賣不出去。
他這樣想著,又暗自發誓,看在這個套裝的份上,他永遠當她的小讀者好了。
五
火光奔至仙女棒的尾端,快得就像流走的時間。
唐如星已經上一年級了,同一個學校,身為初一新生的周之野自然而然地,擔起了哥哥的角色。
每個早晨都來敲隔壁院子的木門,等著唐如月把孩子送出來。
小學畢業的男孩子,抽條似地長。周之野已經一米六了,木門上的手環要他低頭才能看見了。
木門打開,唐如月推著磨磨蹭蹭的唐如星走出來。
“快點兒,磨蹭的小孩兒會變成蝸牛!”她嚇唬著小孩兒,就像以前嚇唬他一樣。
唐如星偏偏不像六歲的周之野,半點兒不吃她這一套,同她犟嘴,“那我一定是最美的一隻蝸牛。”
唐如月把她推上了後座,關門前彎腰看著她,認真道:“下次我會寫個磨蹭的人變醜的故事。”
“你不應該破壞孩子的夢想!”
“哦?我是在糾正一個孩子的夢想!”
唐如月一回頭,就看見周之野看著她們傻笑,她把手裡的飯盒遞給他,笑罵:“初中生了,還這麼木頭,上車!”
周之野從不忤逆她,抱著飯盒乖乖坐上了副駕駛,但他還是沒忍住說道:“她還小,你彆太嚴厲了。”
“小孩子不管,無法無天,少幫她說話。”唐如月拍了下他的額頭,才關上車門,走向駕駛座,“你跟我一頭,她一頭的?”
“你一頭的。”周之野無奈回應。
唐如星在後座叫喚:“叛徒,叛徒!”
他說得很對,成年人不需要童話,孩子不需要悲傷。
唐如月修房子、買車的錢,沒有一分出自稿費,全是她乾銷售一分一毫地攢下來的。
很厲害,又很無奈。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周之野踩著清晨的露水,敲開唐如月的木門,看她推著磨蹭的唐如星出來,然後被她塞進一個飯盒,裡麵裝著營養早餐。
被罵木頭,之後坐上她的副駕駛。
不過今年有些不一樣,從很早開始,他就察覺到了不同。
現在的周之野,是能記住自己名字的周之野了。
也是能感知一切細微變化的周之野了。
副駕駛的座位變低了,唐如星咯咯笑的次數變頻繁了。
“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看見後視鏡裡,唐如月眼底的青色,不經意般地問道。
唐如月搖搖頭,發動了車子。
周之野比了解自己還了解她,她沒口頭回答,那就是有問題。
他沒逼她,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她的車去學校。
到地兒,解開安全帶,老老實實地下車,等著送唐如星進學校。
兩人對著唐如月離開的車招手。
周之野一隻手牽著唐如星,看著唐如月離開的方向,說:“十塊,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二十。”十一歲的唐如星學好了數學,很會討價還價。
周之野不助長她的氣焰,更何況他清楚她要的是哪個數字:“十五。”
“成交。”唐如星對他攤開手。
兩張紙幣放進手心裡,像是怕他反悔,她馬上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把褲縫拍嚴實了。
她滿意地看著周之野,滿臉歡喜:“我要有爸爸了!”
這句話就是當頭一棒,敲傻了周之野。
他牽著唐如星的手不自覺地加重。
唐如星不慣著他,一巴掌給他拍過去,“疼!”
“……對不起。”他後知後覺地道歉。
十七歲是個情緒難以冷靜的年紀。
難以冷靜的周之野,一整天都沒有聽課,恍恍惚惚地挨了過去。
晚自習結束,來接他的車裡,沒有要早睡的唐如星。
他猶豫著,想問又不敢開口。
行駛的車內,一片寧靜。
上了高中後,周之野就沒有蛋子的有趣個性了,他變得更沉默,從男孩兒的歡脫成長到了少年人的內斂。
唐如月一直知曉這點,並用了很長時間去接受。
但今天太反常了,她不得不開口問:“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談戀愛了?”他倒是反問起了她。
車在院子外停下,唐如月熄了火,“沒有。”
“為什麼不告訴我。”倔強的青年不肯下車。
唐如月也生起氣來,“你是在衝我發火嗎?”
“沒有。”緊繃的臉說明了一切。
幾次呼吸後,唐如月像以前那般,掐住了他的鼻子:“長這麼長,還說沒有!”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周之野沒掙紮,帶著鼻音質問她。
她鬆開手,坐回椅子上,“因為就沒有談。”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