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肯好好待我娘...或許她就不會得病,也不會去得這麼早。”
孔武心想,八成又是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難怪孫白楊跟他父親關係如此淡漠,到母親生忌又必定大醉,傷心至極。他恨娘親遇人不淑,但她如果不嫁給孫白楊的爹,留在內三旗做皇帝的家奴,命運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不過這話,孔武說不出口,隻好安慰道:“你爹對她不好,好在生了個有心的兒子。”
“我娘親常要我陪她來這裡吃麵,說這裡最像蘇州家鄉的口味。對了,這樣靜僻的地方,孔兄又是如何找到的?”
“說來也巧,也是跟你有關。”
那天孔武和陳爽被趙有財揍了一頓,又被孫白楊奚落一番,攤在嫣紅閣屋簷下不知何去何從。麵攤上的老夫妻聽到鄉音,送了他們兩碗麵吃,才不至於真的“一無所有”。
“原來如此。”孫白楊說了幾個字便靜默無語。孔武吃完麵,也跟孫白楊相對坐著,看月光在他身上朦朦朧朧地鋪了一層銀光,又順著衣裳的紋路傾瀉而下。
那一刻孔武想起娘說的話:這世上每個人,都當自己受的苦最深。他這一路走來所受的喪親之痛,凍餓之苦,難道比孫白楊少了?但不知為何,見他這樣落寞難過的神色,就忘了自己的痛,隻想千方百計哄得他歡喜。
他拉起孫白楊:“走,帶你去個地方。”
夜半涼風拂體,適意暢懷,一鉤殘月斜掛柳梢,河水中映出月亮和浮雲的倒影。兩人在河邊席地而坐。孔武掏出木笛吹奏起來,悠揚婉轉。
孫白楊認出這是兒時娘親哄睡自己的小調,問道:“孔兄怎麼知道這隻曲子?”
“這是蘇州一帶的民謠小調,太湖旁邊無人不知。你聽了這曲子,權當聽見你娘親敘話。”
孫白楊點點頭:“說來也怪,前幾日在夢中,仿佛也聽到這隻曲子。”
孔武笑道:“那天你喝得大醉,半夜又哭又喊,我怕你做噩夢,就吹了這隻曲子,讓你安定心神。”孔武原本怕他尷尬,不想說破自己見過他傷心流淚的樣子,但不知為何,此刻就想把一顆心剖白出來給他看,什麼謹慎顧忌都拋在腦後了。
孫白楊終於想起那天的事:“原來是你。我隻當是娘親托夢。”
“沒想到平日裡生人勿近的孫大人,也有醉酒失態的時候。那天從河裡把你撈上來,真是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差點留在河裡做一對水鬼。”
孫白楊聽他嘴上抱怨,言語裡卻是戲謔,不禁笑了出來。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懂得如何愛人。爹教給他的是醫術,是自持。娘教給他的是被愛,被照顧。所以他留戀嫣紅閣,因為在那裡,他隻需要等著被服侍就好。
但遇上孔武,他仿佛第一次知道何為輕鬆自在。沒有規束,沒有負疚,隻有從心底裡奔湧出來的,想要待對方好的真心。這種感覺,他在同輩之中也從未體會過。這是朋友之情,還是...戀慕?
他轉過頭,看著月光斜照在孔武身上,隻覺得心潮洶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忽又驚覺自己忘情,便想要把手抽回,卻被一隻溫熱的手握住,再也抽不回了。